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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末日】。
今天是腊月初一,年轮的一圈即将画完,年近了。奶奶在世时常说,进了腊月门,就是年关了,日子飞逝的同时也开始变得毛糙,人必须静下心慢慢过,和气过,才能顺顺利利走到年跟前,走到下一年。
李二娃的媳妇张月娥挺着个超大肚子,一边想一边蹒跚着走到门边,斜着身体,拉了一下垂在门框边的一根细绳,灯亮了,发出昏黄的光,把屋里的一切照得影影绰绰的。显然这是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聊胜于无。她跟丈夫李二娃的日子就像这颗白炽灯一样,刚能维持最低标准。
谁让自己家娃娃多呢。一铺超大的土炕上正活跃着四个娃娃,都是女娃,一个比一个高点,成阶梯状。如今,张月娥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邻村的老中医抓脉后激动地说,这次是个男娃。李二娃终于有脸面在他百年以后去见去世的祖先了,终于有了在他百年以后上坟烧纸的人了,张月娥的一颗心也放进了肚子里,好像尽了自己该尽的责任一样,有些小小的扬眉吐气。
看张月娥身体的笨重样,离预产期不远了,可是没有婆婆,只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公公,近两个月来身体也欠佳,正躺在床上养病,张月娥虽然即将临盆,家里的活是不能少干的,家里实在是太缺劳动力了。
腊月里的风不只冻红了大家伙的鼻头,还冻短了日子,刚过六点,夜色已经昏暗得看不清人脸了,屋里不得不开灯,一个腊月下来得多交一块多钱电费,想想就心疼。平时的现在,张月娥会选择摸着黑做事,十几年的家了,闭着眼都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但今天不行,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做的饭食也与平时不一样,是招待贵客的饸络面。
饸烙面就是圆滚滚的长面条上,浇上方块的臊子菜。这对平常人家来说是并不特别稀奇的吃食,他们几天可以吃上一顿,但,在张月娥他们家算是改善生活。四颗小脑袋正趴在炕头,整齐划一地盯着看张月娥和面,压面,切菜,炒菜……四双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有时还会狠狠吸一吸鼻子,不时有人巴喳巴喳嘴。
“大妮,你先带着三个妹妹去院子里玩一会儿,你表舅吃了就叫你们?”
“好。”
应声的大妮,刚过十周岁,穿着用大人衣服改下的衣裤,颜色褪得看不出本来面目,裤子短了一截,露出了一寸多的花棉裤,上衣的胳膊肘打着两块补丁。她懂事地拉着二妮,三妮向门外走去,四妮的手扣着炕沿,无论如何不肯移动一步。张月娥嗔怪地瞪了四妮一眼,低头在菜里挑了块炒鸡蛋塞到四妮的嘴巴里,四妮这才巴咂着嘴向门外走去。
正宗的饸络面,主要配菜是豆腐和肉,加少许的土豆和红萝卜,家里是没有肉的,虽然豆腐坊离家就几步远,但豆腐多贵,鸡蛋是自己养的老母鸡下的,不用花钱,就顶了豆腐和肉的位置,就这样的饸烙面都让孩子们馋极了,希望这一个月丈夫能多拿回一些钱,能让几个小鬼解解馋。张月娥在心里念叨着。
片刻,热腾腾的饸烙面出锅了,张月娥盛了两大碗放在炕头,斜着身子对着门外吼了一声:“他爸,吃饭了。”
话音刚落,李二娃和表舅张欢喜先后揭开厚厚的布门帘走了进来。布门帘也是纯手工制作,用各种不同颜色和不同形状的布块缝制而成,花哨的厉害,很有乡村味。
“表姐,你咋不让孩子们先吃?”张欢喜一边脱鞋上炕一边客气着说。
“你先吃,赶了那么远的路,饿坏了吧?”
“还行。”
张欢喜邀请李二娃一起上炕吃饭。李二娃答应着,在炕沿做了下来。
入目的两大碗饸络面有些不一样,一碗比较稠,上面盖的臊子菜上鸡蛋比较多,另一碗就比较汤汤水水了,点缀着两块碎鸡蛋。李二娃把稠的那碗往张欢喜跟前推了推,等张欢喜端起了碗,自己才端起另一碗吃了起来。顿时,“吸溜吸溜”吸面条的声音在窑洞里唱响,他们好像在吃什么美味佳肴。
吃罢饭,李二娃单脚跳下炕,赤脚走到与炕对着的木头柜子上,拿过一个竹编的小筐。木头柜子已经上了年纪,红漆脱落得斑斑驳驳。竹筐的沿用布包裹了一圈,布已经被磨损得有些破烂了。
李二娃转身跳上炕,自己拿里边的纸和旱烟叶卷了一根烟,先递给张欢喜,接着也给自己卷了一根,在两条细细腾起的烟雾里,李二娃开口了:
“欢喜哥,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早点走,明天是临县的大集,货品应该比较齐,价格呢,一直比咱们这便宜许多,咱们早点过去能拉多少就尽量拉多少。”
“好,听您的,您经验足。”
“二娃,你准备拉多少钱的货?”
“我家有50元,找我堂哥借了50元。”
“如果这一趟顺利,你无论如何应该能挣15元,过年以前还可以跑三趟,你家今年应该可以过个肥年了。”
“这样好,过年可以称两斤肉,半年多没见肉沫了,孩子们馋坏了。”张月娥一边给孩子们盛饭一边说。
这时候,四个小脑袋又一次围着锅台盯着妈妈手里的勺子,其实是盯着勺子里的鸡蛋块。张月娥数着把每个人的小碗里盛了三块鸡蛋,另一个大碗里的鸡蛋块比较多,有五六块,是公公的。公公现在卧床,生活不太能自理,吃饭需要人喂,两个小姑子嫁得远,这一任务就落在了张月娥身上。不善言辞的李二娃曾抚摸着张月娥的大肚子,难得地说了一句矫情的话,难为你了,你是咱家的大功臣。张月娥从此再没感觉过委屈。
村里人多嘴杂,有人夸张月娥孝顺,有人说风凉话。张月娥全当耳旁风,因为妈妈最喜欢说,养老人的儿女天照顾。张月娥也这样认为。
李二娃和张欢喜絮絮叨叨说了一些细节。眼看夜色不早了,俩人下了炕,准备先去安排妥当张欢喜的骡子。
李二娃家有个牲口棚,但太小,只能装下李二娃的一头骡子。他和张欢喜此行的运输工具就是骡车。张欢喜的骡子只能先寄养在邻居白有亮大哥闲置的一个牲口棚里。
李二娃一手提着一盏用纸筒罩着的煤油灯,一手端着一个大木筛子,筛子里装着剁碎的麦秸和一些玉米粒。张欢喜拉着骡车跟在后面。
转过路口,就到了邻居的牲口圈。张欢喜的骡子,不知道发什么脾气,无论是呵斥还是拉拽,就是不进圈,这种情况僵持了好一会。
白有亮见状弯身从自家柴火堆里抽了根细木棍,走到后面,在骡子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骡子把头一仰嘶叫了长长一声,右腿向后一踢,只见白有亮“哎呀”一声,丢了棍子,双手捂住眼睛栽倒在地。
“不好!踢到人了。”李二娃大叫一声,扔下手里的筛子,就往白有亮身边跑,跑得一只鞋都掉了。麦秸段迎风飞了起来,像群魔乱舞,玉米粒撒得到处都是,像被抛弃的黄珍珠,在寒风里冷眼旁观。
听见喊声的邻居们都跑了出来,有的没来得及穿外衣只穿着贴身的夹袄,有的衣服穿反了,还有的赤着脚穿两只不一样鞋……瞬间围了一大圈人。白有亮捂着眼睛在地上滚来滚去。
“看来是踢到眼睛了,这可不是小事,需要赶快送县医院。”有人提议。
“是啊……对……送县医院。”李二娃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就往家里跑,准备去拉骡车。
“骡车的速度哪行,得找辆三轮车来。”李二娃本家叔叔说。
“三轮车……谁家的三轮车在?”李二娃揪着头上有些长,准备临近过年再理发的头发,自言自语地问。
“谢家父子开着三轮车去山下了。”
“小牛的三轮车应事去了。”
“杜宝宝的三轮车坏了。”
“小毛的媳妇生病了,今天中午一家去医院了。”
………
大伙七嘴八舌地盘点着。进了腊月门,大伙都忙着为过年做准备,三轮车闲置的很少。
李二娃的发小赵宁宁摸了摸头,盯着李二娃直看,一副欲言又止样。
“宁宁,你有话快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磨叽。”李二娃冲着发小喊。
“说了你未必做,村东头卢小活的三轮车在。”
赵宁宁说完这句话,大家的目光都投向李二娃。李二娃和卢小活的矛盾,村里人都知道。李二娃有一块地和卢小活的地相邻,因为地界问题,两家人曾经大打出手,不说话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明白,卢小活一直喜欢占便宜,总是乘着天黑人静的时候,把地界悄悄地往李二娃地这边移。李二娃曾经放出话,他们家和卢小活一家从此断绝交往,两家人走到路上碰上都像不认识。
李二娃低头思考几秒,说:“我这就去借三轮车。”
离卢小活家还有一百多米时,迎面碰上了卢小活,卢小活穿着闺女昨天刚捎来的新棉衣,准备到大队部显摆。看见李二娃,他像以前一样,头往右上方向一仰,眼睛朝天上一翻,鼻子哼了一声,准备从李二娃身边走过。
“小活哥—”李二娃赶紧搭话。
“谁?谁叫我?”卢小活装模作样地四周环视着,就是不看李二娃。
“小活哥,我表哥的骡子踢伤了白大哥,想借您家的三轮车跑一趟县医院。”
“你李二娃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也有用着我的时候?你不是放出话与我们老卢家老死不相往来吗?”
李二娃的脸红得发紫,不知冻的还是急的,一把抓住卢小活的胳膊说:“小活哥,我先给您赔不是,救人要紧,您大人大量借我这一回吧!”
卢小活装模作样地扳着手指头盘算了几秒钟,说:“本来我家也用车,既然话都说到这了,你先用吧,去县里一趟距离可不远。”
“小活哥,不会白跑一趟的,我出十块钱钱。”
“按理说,帮人不该提钱,如今快过年了,哪家都不宽裕……让我家二小子跟你跑一趟吧。”
三轮车到了,突突突地冒着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