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侯阿姨啊？什么，你已经和小川说好了？今天吗？今天……恐怕不行吧？今天，我店里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我必须要处理……这个时候，让他过来，恐怕不方便……”

江攀龙转过身，面向楼梯口，有条不紊地回答侯美芳从电话另一端发来的话。

“等到下一次吧，等到我下次在店里举办比赛的时候，你再让他过来，行不行？……好的，我直接和他说，我把比赛的公告截图发给他，好吧？……嗯，好的，好的，再见。”

江攀龙关掉手机，大步走回到长桌的另一侧，拉开单人沙发，坐下。

唐文光和长桌两侧的三名玩家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坐着。四个人仿佛都在等待江攀龙说话。

“不是，你们几个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江攀龙摊开双手，“就算冥魔的公司没有私自用你们的信息去贷更多的款，凭你们最初的贷款数额，你们能不能还上？你们怎么还？”

原本气势汹汹的“铁闸”低下头，把双臂平放在长桌的边缘，一言不发。

“你们就没有想过，你们在自己不怎么挣钱，甚至完全不挣钱的情况下，还借钱去消费，最后还不是要你们的家人和你们一起承担后果？”江攀龙用手背敲长桌的边缘。

“我们不想委屈自己。”

“半朽之树”仍然低着头，不去看江攀龙的眼睛。

“什么叫‘委屈自己’？”江攀龙转过头。

“手机、电脑、耳机、游戏机，不是多数人的标配吗？盲盒，不是很多人都在玩的吗？那么多人都有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有？”

“半朽之树”像是在说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一件事。

“什么？什么叫‘标配’？”

江攀龙像是突然被别人把一双袜子硬塞进嘴里一样，感到自己简直想呕吐。他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到“半朽之树”身边。

“别人都有，你就必须要有？如果别人都有病，难道你也要得病？而且，你想要东西，凭什么让别人为你买单？”

“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的事，还要跑到我的店里来解决？”江攀龙几乎要火冒三丈。

“是他要跑到这里来的。”

“半朽之树”抬起手，指向自己右前方的唐文光。唐文光以看白痴的眼神作出回应。

“龙皇老板，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受教育的。你就说，你能不能帮我们解决今天的问题吧？”

“启明星”似乎也感到有些不耐烦，说话的声调和语气都发生明显的改变。

“什么叫‘我对你们说教’？”江攀龙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以为我愿意和你们唠叨这些话？你们自己硬要作死，这能怪谁？”

“启明星”自讨没趣，不得不像“铁闸”一样低下自己的头。

“还有，我这里是玩的地方，不是吵架和算账的地方！在正常的情况下，我应该把你们全都赶出去！”

江攀龙一边尽力压低声音，一边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大腿，以压制住自己心中的火气。

“老板！我们来打麻将啦！”

“把麻将桌搬出来吧！”

两声清脆而嘹亮的吆喝声从整齐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中传出来。这两声吆喝直接传到店里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令原本昏昏欲睡的人都振奋起来。

“啊……哦！好的！来啦！”

江攀龙立刻转过头，向楼梯口的方向做出回应，随即转过身，向通往储物柜和衣柜的过道走去。这两个声音，是他比较熟悉的声音。

“大龙，麻将还在原来的地方吧？”吴国坤从吧台后方走出来，抬起满是赘肉的脖子，瓮声瓮气地问。

“没错！胖子，你先把麻将取出来，再拿几个骰子！我这就把麻将桌搬下去！”

江攀龙走到衣柜和储物柜中央，随即把手伸向摆放在衣柜边缘的墙角中的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拉动它的边缘，将它从墙角拖出来。这张麻将桌的大小大约和摆放在吧台前方的两张方桌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厚厚的木制边框而显得更加宽大一些。和店里的每一张单人沙发一样，它的下方安装有一排滚轮，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拖动。

江攀龙将麻将桌直接拖到楼梯口，随即伸出双手，托住麻将桌的底部，将它一把托起来，以确保它的边缘不会被铁栏杆挡住。他一步一步地托着麻将桌，走下楼梯，将麻将桌摆放到两张方桌中间的空地正中央。

站在铁栏杆边缘的四名客人眉开眼笑地围上来。这四位客人都是年纪大约和江攀龙差不多的青年男人，穿着相同款式的工作服和衬衫。他们的衣服上还佩戴着相同款式的号码牌，很明显是同一家公司的员工。四个人分别推起一张单人沙发，将原本摆放在两张方桌周围的四张单人沙发分别摆放在麻将桌的四个方向，并把两张方桌移动到不同的角落。

“我靠！不会吧？龙皇老板，你这儿还可以打麻将啊？”

原本正在玩体感游戏机上的跳舞游戏的翟梓慧突然扭过头，忍不住瞪大双眼，张大嘴巴，瞪住已经分别在单人沙发上坐好的四名客人。

“是啊。我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棋牌类游戏。不只有麻将，还有扑克。各种棋类游戏，什么围棋、象棋、军棋、跳棋，也全都有。”

江攀龙接过吴国坤递过来的塑料盒，把盒子平放到麻将桌的中央位置。他先将整副麻将牌取出来，倾倒在麻将桌中央，再将塑料骰子摆放到麻将桌的边缘。

四位客人先后伸出双手，开始搓麻将。“哗啦啦”的声音逐渐响彻整间店铺。

“老板，再给我们拿四瓶啤酒吧！我们每人一瓶！要冰的！”年龄稍大、头发略少的一名客人抬起手，用手背把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扶正。

“没问题！”

江攀龙一边答应，一边接过吴国坤递过来的四瓶啤酒和开瓶器。他迅速地将四瓶啤酒全部打开，把啤酒递给四位客人，再将四个瓶盖扔进垃圾桶。

“哎！哎！各位大哥！待会儿，你们要是有人打累了，我和你们玩两局，好不好啊？我也很喜欢搓麻将呢！”

翟梓慧兴奋地挥动双手，像是发现一片新大陆一样兴奋。一旁的萧欣阳忍不住扭过头来，露出有点坏的笑容，像是在笑话她。

当第二轮搓麻将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冯必成和隋永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一同出现的，还有另外两位青年男玩家。其中一位体型略微有些瘦的玩家脸上长着许多或大或小的麻子，另一位矮个子玩家则显得有些粗壮。四个人直接走向吧台。

“斗神！大雄！烧饼！铁坨子！”吴国坤把自己的胖脸从吧台后面伸出来，随即将自己刚刚从冰箱里抽出来的第二批啤酒递给刚刚从麻将桌上下来的一位麻友。

“龙皇呢？”冯必成直奔主题。

“在上面。”吴国坤伸出手，往二楼的方向一指。

脸上长满麻子的“烧饼”和又矮又粗的“铁坨子”先后扭过头，看向坐在靠近铁楼梯一侧的单人沙发中的翟梓慧。她正和三个身穿正装的男人一同坐在麻将桌上厮杀，满脸都是兴奋的表情。

“大雄，你带他们两个先到里屋去玩吧。我先上去。”冯必成转过头，对隋永说。

“好的。”

隋永知趣地点点头，随即转过身，向“烧饼”和“铁坨子”招手。三个人分别从酣战中的麻友们身边绕过去，走向黑玻璃门，还不忘和坐到电视下方的座位上的萧欣阳打招呼。

冯必成大步踏上铁楼梯，走向长桌边缘，站到江攀龙身边。

“你也知道了？”江攀龙反而没有感到意外。

“嗯。”

冯必成重重地点头，随即扭过头，看向仍然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唐文光。唐文光也抬起头，看向冯必成严肃的脸。

“咳咳！”

冯必成用力清嗓子，随即转过头，看向坐在长桌边缘的三位玩家。

“铁闸，启明星，半朽之树。我也已经大体了解你们几个人目前的情况。我和大雄、月光他们的态度都是，你们应该通过正当的、合理而合法的手段去解决这件事，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单独揪着冥魔一个人不放，更不能给龙皇和整个卡店带来麻烦。”

“你们这么做，根本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江攀龙说。

三个玩家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半朽之树”仍然在看自己的手机屏幕。

“你们几个，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冯必成问，“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把话说明白？”

“他们的难言之隐，就是怕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背地里为了买手机和电脑去借网贷。”江攀龙露出带有几分不屑的表情。

“半朽之树”抬起头，看向江攀龙和冯必成。“铁闸”和“启明星”仍然沉默不语。

“我先去上个厕所。”

唐文光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沿着铁栏杆往前走，想要下楼梯。

“等一等！万一你趁机跑掉呢？”

“铁闸”瞬间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唐文光。

“我跟着他一起去。”

江攀龙伸出自己的右臂，挡住“铁闸”的身躯，并用眼神示意唐文光尽快过去。

江攀龙站在紧闭的厕所门外面，抱起双臂，扫视整间店铺，并掏出手机，确认刚刚离开的两名客人的付款通知。四名麻友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和翟梓慧一起搓麻将，只不过，在这一局，休息的人已经换成那个年纪相对最大的男人。他正倚靠在铁皮储物柜的边缘，用自己的手机发信息。隋永正在一边回答萧欣阳提出的问题，一边观看“烧饼”和“铁坨子”玩牌。

几分钟后，“哗哗”的流水声从厕所中传出来。唐文光推开门，大步往外走。

“现在能不能说？”

“嗯？”

唐文光扭过头，看向江攀龙的脸。他对江攀龙的话感到有些惊讶。

“你肯定有说不出口的话，对吧？”江攀龙故意压低声音，不让翟梓慧和几名麻友听到，“至少是不能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说的话。”

唐文光转过头，面向江攀龙。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和两人在医院附近的面馆吃饭时的表情一样。

“如果你真的参与过这些事，你是不可能逃掉的，”江攀龙的语速慢下来，“你做这一行，应该明白这一行的底线在哪里。就算你没参与过，我也不能任由你这一档子事把我和我的店卷进去。至于其他无辜的玩家，更不行。”

“我知道。”

唐文光点点头，随即低下头，身体略微往前一凑，像是在说悄悄话。

“实际控制那一家更大的贷款公司的，是惹不起的人。”

“什么‘惹不起的人’？”

听到这五个字之后，江攀龙的好奇心忍不住加重几分。尽管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唐文光肯定不会和他开玩笑。

唐文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抬起头，向二楼看去。冯必成正站在江攀龙之前所站的位置，分别和三名玩家交谈。只有“铁闸”一个人在回答，另外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以他们的名义借的大额贷款，不是直接通过公司去借的。以我的经验，警察就算把公司查封，也很难直接解决那几笔大额贷款。”

“你的意思是，那几笔大额贷款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江攀龙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非得由他们几个承担还款不可？不可能吧？”

“我也不知道，”唐文光两手一摊，“反正，这些事都不是由我来负责的。目前，我怎么和他们解释，他们都不会信。”

“也就是说，你实际上要躲的是那些‘惹不起的人’？”江攀龙似笑非笑地问。

唐文光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他把手伸进裤兜里，随即往铁楼梯走去。

“哎，龙皇！把你那几个放散卡的卡本来给我们，好吗？”

“我们想要几张单卡！新卡表都出来啦，我们正准备改卡组呢！”

原本正在收拾自己的卡组的“烧饼”和“铁坨子”先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挥舞自己的双臂，向江攀龙示意。

“好嘞！这就给你们拿！”

江攀龙立刻换上一张笑脸，大步流星地向储物柜走去，一边走，一边从裤兜里掏出钥匙。

坐在储物柜对面的萧欣阳轻轻地抬起头来，看向江攀龙，再看向她头顶上的隔层。微弱的摩擦声先后从隔层上方传来。

2019.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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