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灶糖的来了,年也就近了。
民谚曰:“三祭灶,四扫屋。”歌里也唱道:“二十三祭灶王,一碗清茶一碟懈”。“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爷要上天”……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要用祭灶糖,所以一进腊月,卖灶糖的便来了,二十左右最盛,小年一过,灶王爷上了天,卖灶糖的回了家,销声匿迹。要吃灶糖,得等到明年腊月。
卖灶糖的是所有生意人中陈设最简单的,甚至赶不上吹糖人的,吹糖人的好歹还有口锅。卖灶糖的手里端个盘子,盘子里摆着灶糖,有长方形的糖片,挂面一样的糖条,大蒜似的糖塔。所有的灶糖,大概只有这三种形状。奶白色的灶糖,上面布满小孔。也有将盘子挂在胸前的,似旧上海街头卖烟的小贩。也有提着个纸箱子的。也有将纸箱子挎在肩上的。大多为朴实厚道的中年男子,趁农闲做个小买卖,贴补贴补家用。这些人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个商人,没有固定摊点,走到哪儿叫卖到哪儿,属于走商跑贩。“灶糖——祭灶糖——”声音弱弱的,后音拉得很长,听了使人感到一丝酸楚。卖灶糖的慢慢的在人群中走,累了,立在桥头路旁歇一歇。有的干脆不吆不喝,在离纸箱子几米远的地方,缩着脖子站着,表情木木的,似乎不远处的灶糖与自己无关。听口音,大多是天水人,坐着慢车沿着渭水溯流而上。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买灶糖,他们的灶糖都卖给了谁?他们这样转一天,能卖掉几颗灶糖呢?
灶糖是供奉给灶王爷的。灶王爷是民间传说中地位最低,与百姓最近,最具有烟火味人情味的一位神仙。在百姓心中,地位甚至超过了山神土地家神菩萨。毕竟吃穿住行吃为首,民以食为天,一大家子人,肚子的问题解决了,其余的问题就简单了,古时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初一十五过年过节烧香献盘杀鸡,别的神仙共享一份,灶王爷独享一份。也难为灶王爷了,终日坐在灶台上,油薰火燎烟呛,日子不好过。从杨柳青年画上看来,灶王爷戴翅帽着长袍,低眉肃目,白白净净,和赐神的天官没有什么两样,并没有“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落魄,只是经过一年间油盐酱醋的浸薰,往往面目全非,一片漆黑。
灶王爷不仅掌管一家烟火,还保一家平安。家中有体弱多病者,便请阴阳先生写一张保状,装在三角形的红布袋里,挂在灶台后墙上。这样,体弱多病者便寄在了灶王爷名下,有灶王爷保着,小鬼不敢欺,便可以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成长。待度过难关,长大成人,得“抽保状”。买一只毛色好看的大公鸡,受保者抱着公鸡,人与鸡的脖子用红绳套在一起。跪在灶头前,请阴阳先生做一番法事,烧掉写着保状的红布袋,说说酬谢之类的话,人与灶王爷之间便算是解除了契约。“抽保状”一般在半夜进行,这中间有什么缘故?不知道。抽过保状的公鸡,是最有福气的鸡,不能杀不能卖,得好吃好喝供养着,直到寿终正寝。
灶王爷还有一项工作,就是监察人间得失,是玉皇大帝派遣到人间考察一家善恶之职的官。灶神左右随侍两神,一捧“善罐”、一捧“恶罐”,随时将一家人的行为记录保存于罐中,年终时总计之后再向玉皇大帝报告。腊月二十三,岁末年首,灶王爷得上天述职,如各行各业一样,做个工作总结。人们怕灶王爷将人间恶事上报天庭,便敬献灶糖。这灶糖传说是先秦时期留传下来的食物,糖里加了黍子面,既甜又黏。灶王爷的嘴被黏住,只能说些甜言蜜语。就真如人们所希望的那样——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了。
由此看来,灶王爷实在不可小觑,灶糖亦实在不可小觑。
腊月二十三祭灶糖的风俗,北方大多数地方应该有,但吾乡没有。近些年百物飞腾,人心浮躁,乡人对灶王爷的恭敬,似乎大不如前,“抽保状”的风俗也绝迹了。好在卖灶糖的还在,让人感到灶王爷还在。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年又到了,卖灶糖的如期而至。今年的形势,百业凋敝,谁的日子都不好过,灶王爷的日子好过吗?不知道这些立在寒风中的外乡人,将灶糖卖给了谁。岁暮天寒,彤云酿雪,他们回家了吗?无端地觉得,灶糖应该有股焦糊味,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