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沉下来,四处的山露出黑魅魅的轮廓来,星光稀稀落落,散落在随风摇曳的枝桠上,上弦月这时已高悬在深蓝色的天空,抖落了一地的回忆。
“月亮走,我也走,我和月亮是朋友”,小时候坐在门槛上眨巴着眼看月亮的时候,心里不知不觉地重复着这童谣,有时还在院子里欢快地跑着跳着,看那月亮仿佛也随着自己在跑着跳着。妈妈坐在屋头给我讲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神话传说,也总是一脸痴痴地遥望着月亮,好像它知道这千百年来人世间的真假秘密。夜里的虫子深深浅浅地叫着,风从竹梢尖划过,妈妈专心致志地搭着蚊帐,唯恐一只蚊子侥幸进入,我透过蚊帐看着妈妈高大的身影,月光洒在她坚实的脊背上。“好好睡觉,月亮可是什么都知道哦。”妈妈笑着冲我说道,便走到里屋,熄了灯。我在装满月光的屋子里,直到睡意沉沉。
长大些的时候,我有了自己的好朋友,她个头比我大,身形也比我壮实,所以我总是叫她“老大”。她说从小爸爸妈妈都不在她身边,她很孤单,总是把心事都讲给月亮听。我觉得好奇怪,一个小孩子会有什么心事呢?然后偷偷期望着月亮能变成一个漂亮的小仙女,来到我的梦里,把老大的心事都说给我听。
在夏天,青草最绿的时候,我们会玩到很晚很晚,一群小孩子在玉米地里捉迷藏,全然不顾浑身被玉米叶子扎出红艳艳的一道道痕迹来。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夜幕降临。小朋友们都四散回家了,我们俩仍在河岸边静静地走着,直到月亮从远处的山边升起。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夜不像城镇里这样静,特别是夏天,竹林里的知了还在叫个不停,山后还会传来鹧鸪的声音。我坐在门槛上,呆呆地看着月亮,妈妈给我讲着各种各样的故事,有聚宝盆、不悔鸟还有突然变成白鸽飞走的石头。”我仰着天真的小脸说着。
“那你可以给我讲一个吗?”
“你想听哪一个?”
“不悔鸟的故事。”
于是我凭借着仅有的记忆给她讲了布谷鸟的故事。
她听罢自言自语道:“真好啊,有妈妈陪着给你讲这么好听的故事,什么时候我妈妈也可以给我讲好多好多故事呢?”
“没事啊,你想听,我以后都讲给你听,虽然我记得不怎么熟了。”我挠着头傻呵呵的笑着。
“我想做一个没有心事的小孩子,像你一样无忧无虑。”
“那你可以把所有的心事都说给我听,就像把你的烦恼都倒进一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这样你就没有心事啦。”
于是那个夜里,她就那么一字一句开始诉说着她的小小的心事,没有多沉重,却又带着顽固的悲伤,就像静静的夜里飘散在微弱灯光下的细雨一样,想不撑伞却又分明能感觉到雨水的瑟瑟凉意。我们都需要人陪伴,尤其是童年,她说她庆幸遇到了我。她屈膝坐在田野里,我仰面躺倒在田野上,今夜是上弦月,高挂在蓝灰色的天空上,星星紧促,热闹非凡,夏夜的风也很凉爽,从林间小路轻轻地掠过,河水潺潺得流着。如果河水有记忆,它是否还记得,曾经有两个小女孩,在这里聊着湿漉漉的心事,月色变得越来越浓,把心事都氤氲成了莹白色的记忆。河水像时光一样轮回,它也许已经记不起那两个小女孩说了怎样一些奇奇怪怪的心事,类似让它带着漂流瓶去实现她们所有的心愿,那些心愿它现在一个也无法再清楚地记起,但它一定记得,那夜的上弦月很美。
后来的我们,一起度过了小学时光、初中时光、高中时光。
时光兀自向前,我们却最终渐行渐远。
大学的我们,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向未来的人生。许是环境的不同,又或是一切总在变化之中,我们也同样避免不了长久的分离。联系渐渐变少,话题渐渐变少,甚至连见面的尴尬也各自心知肚明,我们的友情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它就在时光的长河里,被一点一点的冲走了。我常常暗自唏嘘,究竟是什么让彼此变得生疏,曾经的无话不说,如今的无话可说。还是说,最在乎的人总是最容易走散,最渴望的总是最难得到。我想,这一生,也许很难再找到一个如此懂我的人,只消我一个眼神,她便能知道我眼里藏着怎样的一段秘密。
好多个深夜,我辗转反侧,泪水不经意从眼角流了下来。如果岁月可回首,那夜的月色又是否依旧。我们不舍一个人,大多时候也许更不舍的是那个人陪我们走过的时光吧,你同任何一个曾经不相识的人追溯过去,都没有那一人感同身受。我总觉得,我们依旧如此深深地在乎着彼此,聊起过去,我们仍然能够彻夜不眠,只是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家庭和不休的烦恼,很难再有这样一聚的机会。
想起张爱玲的《半生缘》里的一句话,“我们回不去了”。这世间,多少的友情、多少的爱情,都再也回不去了。我想,即使岁月可堪回首,那夜的月色却已不再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