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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琼花温蝶嫣雨楼
流萤飞火,漆夜如墨。
寒风透骨,乌鸦低旋,已是仲春的这天,却阴沉得紧了。
然而市集上的人流却并未被这诡怪的天气所扰,黄发小儿挑着灯笼在朱户之间飞也似的乱窜,勾栏瓦肆,穿着长衫青缎的才子们别着把白扇为绣女吟诗为赋。春棹三水桨,隔岸一画舫。湖中停桨,任波流纵,倒一壶花雕,再让抱着琵琶的才女唱上一曲《醉花烟》,这岂不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
纵使夜市再热闹繁华,总有一处的所在,一个人,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穆成雪是很爱干净的人,柳三弄离开后,他便沐浴更衣,调整内息。他并没有急着去寻秋水,相反,他很难得的打开窗户,干脆又熄灭了烛火,看着敛尽星辰月光的夜空,缓缓倒了一杯茶,他的功体特殊,茶盏在他的手中很快即已失却了温度,但他仍不介意,只张口饮了下去。
他在等,等一场绝艳的倾雪,他绝对逃避不了,他穆成雪,也根本不想逃避。
生与死的分际,他早已堪透,杀人与被杀,不过一念之间。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藏呢?”穆成雪淡淡开口,对着梓州玉春瓶旁的黑影说道,“我的秘密很多,却不知你是否有命窥探。”
黑影当然没有现身,甚至连动也未动,却不知何处,三发细雨般地银针,竟朝着穆成雪逼命而来!
穆成雪仍旧半坐在椅子上,也并未动,只茶盏一抖,再回神时,银针已皆在盏上。
借着窗外夜市灯光,这三根足三寸二分的毒针,已经将杯中的水染黑,这种毒,完全可以杀死一个内功极强的高手。
“嫣雨楼的人,有意思。”穆成雪望着手中的银针说道。
“穆公子果然厉害。”黑影开口,这是女人的声音,不过就这寥寥数字,却如莺语,酥得几乎要将人的心化了去。
穆成雪仍是面无表情,南嫣北唐,都是用暗器的行家。江南的嫣雨楼,更是以用毒闻名,而嫣雨楼内皆是风尘女流,女人生来就是一把刀,这把刀男人可防不住,所以死在嫣雨楼手中的好汉实在太多。尽管自己遁世多年,恐怕这还不会忘记。
“我不杀女人。”穆成雪面色冰冷肃穆,他不杀女人,女人更杀不了他。
“没想到,穆公子竟是如此不解风情之人。”那女人娇嗔了句,又接着说道“也不知楼主对你这个负心汉还如此念念不忘。”
“玉蝴蝶?”穆成雪喃喃说道,这是个疯女人,自己无意男女之事,她却费劲心思追寻自己,甚至扬言杀尽天下男子,逼自己现身,却不知后来如何了。“我现身扬州不过半日,玉蝴蝶的消息还算灵通。”
“想不到公子还会挂记楼主,不过不仅如此,你要的东西,也在楼主手中。”那女人笑道。
“哦?”
“不过恐怕柳公子没命去取。”那女人竟然趁着夜色飞掠起来,身子轻盈的如同一只白鹭,她一身黑纱,蒙面,只一双眼神妩媚,腰间一根细如银蛇的软剑抽出,居然径直朝穆成雪快攻而来!
连刺三剑,剑剑落空,穆成雪身子未动,仅凭着直觉便躲过了这淬了毒的软剑,甫动作,只将手中杯盏轻轻弹了出去,杯盏,有时也是暗器,那女人不得不提剑来挡,穆成雪反手一捉,正拿住那女人右臂。
哪知她也并非凡人,眼神轻佻,竟将酥胸凑了过来,女人身材极好,丰乳肥臀,定力不佳的男人必然把持不住,然而穆成雪毕竟君子,只缓缓将手松开,她再使一根银针,居然也将穆成雪逼退。
这女人借着穆成雪的力向后腾起来,一转身,竟然翻出了窗外!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便不再想和他多做纠缠了。
“休走!”穆成雪纵步,也跟着飞身出了客栈。
这个女人的武功不弱,然而轻功更高,尽管身后穆成雪穷追不舍,但她居然始终先于穆成雪,江湖上轻功排的上号的,柳三弄算得一个,不过她的轻功,恐怕不在柳三弄之下。
她的身影在扬州城的飞檐勾栏之间一闪而过,暮色中几乎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她脚下好像踏着轻盈的云,藉着自然的力量在风中穿梭。
这个女人,近在眼前,明明可以甩开自己,却又好像要逗弄自己一般的,故意不闪身离开。一瞬间穆成雪好像迷了眼,她就好像一只斑斓的蝴蝶,即便不现面,也能使天下失色。是玉蝴蝶?不,很明显不是,但就算不是,嫣雨楼中居然出了如此有趣的人,玉蝴蝶眼光不差。
月华忽然破开层云暮霭,洒向人间大地。行在竹林幽径之间的花辞树一行武林人士,花辞树用手绢拭净额上的汗珠,抬首望了望清冷的月亮,眼神中却有一丝的空洞,透着沉重的心绪。
他们已然来到墓园。
依照尊嘱,熊心葬在扬州古刹大明寺后山之上,离熊宅颇远,可也是终日梵语的清净之地。
还未入内,却见眼前的古柏之上,一枚人影,倚着长夜,映着昏沉月光,其容貌无匹,令人定睛难移。
“竟然是你。”花辞树借着月色已然看出来人模样,但仍是稍令自己讶异,居然是柳三弄,他也跟到了扬州。
“为什么不能是我。”柳三弄笑的很开心,只要看见花辞树,他好像就能莫名地快乐。
他纵身一跃,轻轻自树上跃下,立在花辞树眼前。
对于柳三弄,花辞树总有股说不上的感觉,他并不令人讨厌,但总是多事,总是介怀于同自己无关的东西。
身后众人之间,居然有人对着柳三弄便跪了下来,颤颤巍巍说道:“三少爷,您怎的也在此,多日不见你的踪影,宗主甚是忧心啊。”
他伸手将跪地的老者扶起,凑近了悄言道,“泉叔,我在扬州还需些时日,你回去可万不能说见着我了,不然老爹必会派人来捉我。”
在柳门之中,柳泉是分家里处理与各派事务的老江湖,在他的眼里,柳三弄是最贪玩却也是最聪明的孩子,他一向宠溺大过严厉。这孩子来扬州,怕也是贪这半晌的欢愉而已,柳泉是这样想的。
泉叔揉了揉眼睛,对着柳三弄的面庞仔细看了两眼,说道:“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居然也有看花眼的时候,公子生得俊俏,与我家三少爷竟有几分神似啊。”
柳三弄望着泉叔这老狐狸,心内暗笑了两声。
“如果是想让我收手,那么你大可不必费言了。”花辞树冷冷说道。
“非也,我是想来告诉你,真正杀掉穆成雪的方法,”柳三弄眼神深邃得紧,花辞树自然不能懂他的用意,“那么,花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花辞树答道。
夜沉人静,天籁更深。
连大明寺中守夜的小沙弥都挡不住困乏,支着脖子眯了眼,恐怕是要睡去。只有一盏青灯,还有幽径之间的荧荧火光。
人心已远,凉亭更凉。
“说吧。”花辞树知道柳三弄智慧无双,便干脆不与他多言,省的又入了他的套。
“穆成雪剑术天下无二,所以没有人愚蠢到用剑去挑战他。”柳三弄说道,“然而他致命的缺陷,却就在这剑上,红炉点雪的一招,旷古绝今,已是登峰造极的剑招,然而威力越强的武功,自然自身的负荷就越大,红炉点雪在绞乱敌方经脉的同时,也会对他自身造成影响,你有一瞬间的机会,如果能使得万众破甲的剑法,攻他生门,穆成雪十死无生。”
“只有这样吗?”花辞树很谨慎。
“当然不是,武者的正常反应是攻之死门,或是经脉大穴,不过若是这样对付他,那么躺在地下的,恐怕就是你了。”柳三弄笑道。
“你要这样出卖你的朋友?”花辞树还是不信,自诩正人君子的柳三弄,如何会背叛他多年的好朋友。
“非也,因为我很清楚,你不会对他下杀手。”柳三弄望着花辞树几乎无暇的面庞,继续说道“况且在这世上老穆无所牵挂,即便知道我将此事说出,他也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