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锯条,是时间,或是意志;被锯开的,是“我”这块完整的原木。我们手持两端,在每一个抉择的节点,推动,然后拉回。这往复的力,构成了生命最基本的节奏。
向前推,是开拓,是斩断昨日之我的决绝,锯齿咬进熟悉的年轮,发出碎裂的鸣响。向后拉,是蓄力,是从自身的深处收回目光,感受与旧我尚未完全剥离的牵绊。这一推一拉之间,木屑纷飞——那是我们牺牲的光阴、夭折的幻想、被磨平的棱角。它们看似是废料,却也是这剖开过程中,必然产生的、生命的尘埃。
锯路注定不会完全笔直。我们会遇到坚硬的节疤(那是固执的习性),也会遇到迂回的纹理(那是情感的脉络)。锯条会在其上震颤、偏移,正如我们总会犹豫、反复。重要的并非绝对的直线,而是那持续不断的、向深处行进的切割。
最终,我们并非为了得到两片完美的板材。
人生的全部定义,正蕴藏在这“拉锯”本身的行为里。它是过程,而非结果。是那持续的、消耗自身的摩擦与行进。
它是选择,在每一个“推”与“拉”的瞬间,塑造着未来的形状。
它是牺牲,以一部分的自我为代价,换取另一部分自我的显现。
它是创造,通过主动地剖开混沌,让一个更清晰、更真实的内部结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当锯声停止,生命落幕。
那被分开的,已成为作品;那散落的,已归于尘土。我们最终留下的,不是那把光滑的锯,也不是那堆丰厚的木屑,而是那道独一无二的、记录了我们所有力量与犹豫的锯痕。
最难得的,是摸透拉锯的节奏,这节奏里藏着人生最朴素的智慧。若急着快推,只顾着向前赶,紧绷的锯条反而容易断裂,让此前的努力付诸东流;若一味慢拉,迟迟不敢发力,木头始终纹丝不动,理想也只能停在原地。真正的人生,从不是一味的快或慢,而是在“求进”与“沉淀”之间找对频率——该发力时便卯足劲向前,让每一次拉动都落在实处;该停顿时有耐心等待,让喘息的间隙成为下一次前行的铺垫。
所以,人生是什么?
人生是手持“自我”这把锯,在时间的刻度上,持续地剖开自己,以求遇见其核心光亮的,那一整个疼痛而庄严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