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呼尔维克叶之塔(简书七大主题征文S1 短篇小说组冠军 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作者 谢明朗
主播 吾向右
二、白塔迷踪
在这之后,空前绝后的暴雨突降大地,随之而来的甘露——集结的蚂蟥形生物——从潮湿的地下和泥塘中向人烟处移动,堵塞了妙应县四面出城的路口。相比这些奇怪昆虫,接到神物旨意的人出现。
一个青年偶然通过梦境得知,他被选定成为“祥云”向人类传递旨意的使者,而利用蚂蟥进行的吸血疗法可以救治濒死的妙应县。他在醒来后将这个消息告知全城,并称这是来自北面神明的意识。由于年代久远,涉及妙应县祖先最原始崇拜的神话已经支离破碎,残存下记录多是经历人为的演绎与修饰,没有真实的依据。
在妙应县往后七百余年里,拥有祥瑞之兆的神物进入亘古地沉睡。妙应县幸存的祖先将神明称为“呼尔维克叶”,译为“来自北方的暴君”。他们认为它是一条山脉大小的仿蚂蟥生物,身下长满短小的触手,背后有一对没有实际飞行能力的肉翅;它的身躯被风沙埋在幽冥般的地下,祥云纹的身躯在泥土中将县城包围;而它的口器遍布全身,等待它的子民用鲜血喂养。与其他宗教文明不同的是,妙应县的祖先只信奉神明与它的守护者,并以此衍生出拥护者众多的显生教,周期进行大规模的屠杀祭祀。
其中最为大规模的祭祀发生在公园1271年,妙应县祖先以修缮佛塔为由,以神明最大的口器为建筑中心,修葺了呼尔维克叶的白塔,并由当时的守护者——呼尔王——在塔基中举行盛大的活人生殉,他们把将死之人的动脉划开,血液储存在陶罐中,作为贡品储藏在塔底,并渴望得到神明的保佑。呼尔王则是妙应县的实际统治者,每一代呼尔王都要找到下一个能感受神明意志的人,并在临终前选定他成为下一代的守护者。
徐大白话话毕,面前的干炸小黄鱼已经冷了。我根本没有兴致再吃下去,如果非要去描述,那仅仅就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恶寒。我无法相信,被钿生带出来的陶片竟然是曾经装着污秽血液的容器碎片;更无法不把十四贝勒胡同满地的蚂蟥和徐大白话讲述的“甘露”降临联系起来。另外,“甘露”的再次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妙应县是否将迎来更大的灾祸,徐大白话说的它又是谁?所有的问题都止步于此。
我留下徐大白话向家走去,路过大洋会馆的马路时,遇到了满脸都是伤口和血痂的钿生,他站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天色中,呆滞地凝视着那座古老的白塔。我随着他的视线,再次望去:阴云密布的苍穹下,白塔的周身散发着异光,外壁隐约密布着河流分支般金色的图腾纹路,将整座塔身环绕起来。
同时,大地深处传来一阵脉搏式规律的震动。
时隔多年,每当回想起曾在妙应县发生过的一切,我都相信这世界能被肉眼看到的仅仅是表象,除了能被看到、触摸到的以外,一定还存在着另外的世界。很难说它究竟存在于何处,与我们所存在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但当我们找到与其连结的密道时,迎来的都必将是翻天覆地的毁灭。
我看到很多人被绑在地上,他们都在流血喊叫,然后嗖地一下就沉到土里了。钿生蹲在路边,一边往嘴里塞着烤白薯一边吱唔地和我说道。
听到钿生和我陈述他生病后所梦到的场景时,已经距离上次看到发光的白塔有十天的光景。钿生的脸上和脖子上都因为疱疹留了红色的疤,看起来像露着皮肤下面的肌肉,还有几处没有好透,附着着一些干瘪的水泡。
你还看到什么了?我把烤热的白薯捂在手心里问他。
还有……还有很多密封的陶罐儿,个顶个的有脑袋那么大,一排一排的摆在那儿。钿生搓着手上的白薯泥。
一阵阵烘烤的香味传来,直吹到遥远的巷弄中去。因为寒冷,街上的人很少,大多都勾着头行色匆匆,没人注意我们两个。我低头盯着地面上的影子,像是两条蔫头耷脑的草蛇。
我妈说我一直在说胡话。我只记得浑身像烧起来一样,疹子又疼又痒。钿生站起身,他的起伏间,带起一股潮湿的略带腥气的奇特臭味,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厌恶。
我跟着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裕隆的时候,我们撩开帘子向里抻了抻头,伙计过来往外轰着我们,我问他,徐爷呢,徐爷怎么不讲故事了?
伙计撇撇嘴说道,那个老赖,欠了我们好几纹钱呢,八成不敢来了。
没有徐大白话,我们离开了茶馆。钿生一路郁郁寡欢,可能是冷风吹的,可能是病还没好,他的精力有限,步伐显得摇摇欲坠。我们一言不发的溜达,想尽可能避开所有能看到白塔的路线,但是很遗憾,它就在妙应县的正中间,从每一条胡同的上方都能看到那方鎏金宝顶。钿生偶尔会抬起头,用余光不经意的扫过它的位置。
有几次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徐大白话告诉我的那些事情,但是出于无法抗拒的原因都忍住了。我不知道钿生会不会相信我的话,更不确定自己到现在是否真的相信徐大白话说的话。故事和历史有时候往往只隔着一层模棱两可的薄纱。
走到南磨房大街的时候,天上的云团下沉,从半空中下起了极大的浓雾,两旁的店铺变得稀稀落落。从雾气的尽头传来一阵铜铃声,钿生突然站住了脚,他四下环顾,仿佛在寻找根本不存在的事物。
你听。钿生紧张地说道。这是什么声音?
我努力的在雾中分辨着,可是除了被风吹的铜铃声,什么也没有听见。钿生在原地转着圈,白茫茫的雾气搅动成一个个旋涡,他身上的异味变得浓重起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钿生发疯地嘶吼起来。
你看到什么了?
钿生望着浓雾的尽头,他的眼睛里是一片驱不散的灰白色,双颊因为紧张涨得通红,那片没痊愈的疤痕也变得狰狞。他用虚弱的语气说,我看到了仪式,仪式的最后,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我无法理解钿生的说辞,但通过他离奇的描述,我依然感受到异样的偷窥感。我搀扶着他,向十四贝勒胡同拐去。雾中,四周都是影影幢幢的虚幻,快到万家杂院的时候,视线模糊得连墙上挂的门牌号都看不清。那些满地乱爬的蚂蟥已经不见踪迹。
也许是出于遐想,我总感觉头顶三寸的地方,难以描述的阴暗事物正在通过白塔窗壁俯视着我们的行踪。在它的眼中,我和钿生的身影被切割成四分五裂的蜂巢形状,以复眼般的镜像缓缓移动。
接近钿生家的时候,我们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徐大白话压得极低的嗓音——类似昆虫腹部才能发出的鸣动。他的发音很混沌,用陌生的音节快速地说着话,说了快有一刻钟,从他的语速和节奏中推断他并非处于正常的对话,而是在念诵属于某个种族特有的咒语。
钿生和我趴在窗户上,用手拢在脸上向里窥视:煤油灯下,徐大白话侧对着我们,岔着腿坐在床边上,万小菊全身赤裸趴伏在地上,在她的面前立着一尊半裹着黑色绢布的畸形神像——半人半虫的诡诞形态——下意识我认为它便是呼尔维克叶的演绎。在它的旁边是一个缩小的女性,由于距离的影响,我只能看见它用一条从口器中伸出的半角质管状物贯穿过那个女性人类的身体。
万小菊匍匐在地,朝着那尊铜像连续磕头,又直立起上半身,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嘴唇嗡动不止,随后她跪坐着,垂着头,从徐大白话的手里接过一块印着鲜条记三个字的牛肉饼,一声不吭的吃了一半,把另一半又包了起来放在桌子上。她抹了抹嘴从地上站起来,跨坐在徐大白话的身上。他半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那一寸的灯烛随着万小菊的动作凌乱地蹿动,她在徐大白话的身上驰骋,如同墓穴般的房间中,她向两个人都将毁灭的方向挣扎着。当她偶尔扬起脸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脸上挂着两行难以言喻的泪痕。
我的目光难以移开。那一刻我忘了她是钿生的母亲。她萤石般的身体透射在我们的瞳孔中,散发着夜间动物才有的神秘感。
徐大白话拂开万小菊,她独自坐在一边擦拭身体,下地用黑绢布把神像包住,推进床下的阴影里。而后她又跪在床上掩着嘴。她好似在哭,清浅的眉眼里汪着一潭苦楚的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