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暑假,我们来到了另一个国度。
在一个余晖染红的傍晚,我来到一小片沙滩上散步。天色已是晦暗,远方红色的巨轮漂浮在水天交接处朦胧的雾气中。天上的云像散落的棉花,而又被散落的霞光染成金黄。几棵椰树在咸腥味的海风中微微兴奋地颤抖着枝叶。远处几块礁石已经被上涨的潮水淹没大半,仿佛几只年迈的海龟。模糊而又清晰,一个背影竟出现在这群海龟之上。他蜷缩着双腿,但却高昂着头,将面颊对着辽阔无垠的大海。
走近,背影真正清晰了起来。他拥有乌黑的头发,同样黝黑发亮的脊背。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突兀的脊梁。在这一块礁石上,他就这么双手抱着腿,高扬着头。海风轻轻拂过他的发梢与海浪。淡淡地,他在等待着什么。
许久,知道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雕像,他才发现了我。他转过头来。与我一样乌黑的眼珠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它明亮而清澈,却有一丝深邃,一丝像大海一样深沉、邃蓝而神秘的情感。也许这是一种期待的明亮,抑或是一种透明的哀伤。
我和他用英语交谈。他告诉我,他在等待他的父亲。他出海打渔,今天回来。他与一大群弟弟妹妹,和他的母亲的全部经济来源就是他父亲船舱里活蹦乱跳的鲜鱼。他从中午开始等待,直到傍晚。
海面开始起雾,这对于他未归的父亲不是个好消息。红日已经被雾纱笼罩了大半,霞光仅能艰难地穿透一丝雾霭。男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大海的远方,他深邃的眼眸似乎穿透了雾霭,但又仿佛有些暗淡。
我们没有多交谈,我知道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是一个游客,用一点金钱换取他们辛勤劳动提供我们的娱乐;而他是一个渔夫的儿子,他全家都企盼着他父亲用上几天的劳作换取生命的一点儿生机。他的头依然高扬着,面对着远方的大海。而我却扬不起头,在他透亮的眼眸之后。
我转身离去,他的背影被雾气侵蚀,只留下支离破碎的残影。我想到《边城》中的翠翠,他们囚禁在依赖中。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毫无怨言,痴痴地等待他们生命的延续者。同翠翠一样,男孩的父亲也许下一秒就会出现,也许永远不再出现。但是面对生活的毫无理由的刑罚,他只会用坚贞单纯的恒心来面对如同煎熬的等待,淡淡地,默默地。而我只能祝福他。
我走了很长的路才抬起头。他的身影早已与他的深邃消散在浓雾中。远方的星辰默默地投下光辉。它宁静、纯洁而清亮。我希望它能淡淡地,陪伴着这位孤独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