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刚停下,街上空无一人,柏油路面湿答答的,路面的水坑到处都是。我蹲了下来看着坑里的倒影。月光在两边建筑交错之下,显得格外温柔,也是如此,它失去了原本的光芒。看着坑里的月亮,我生出了怜悯之心。我轻轻地抬头,向对面看了看,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衫的男人,在灰色垃圾桶里翻来翻去。我盯着他看,他手里拿起了两只黄绿色破旧的胶鞋,光着脚向前慢走,然后转过红绿灯,在阶梯旁蹲了下来,穿上了鞋子。他用力的站了起来,一颠一颠地朝我这边走来。
渐渐地他离我越来越近,看见他那一坨一坨的头发以及黑黝的皮肤,穿着一个个破洞的衣服。一股臭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右手慢慢地推开了我家餐馆的门帘,向左边走了进去。我站立起来,甩了甩腿,然后跟了进去,大声地叫到:“你是谁?你怎么进来了?” 他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二....二”,然后他拿起铁棍在我家煮面的大灶里掏了掏煤炭,我有些郁闷。心想,这样邋里邋遢的人怎么来我家干活,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都想吐。
这时父亲走了进来,看着我疑惑的脸笑着说道:“他是个傻子,我叫过来帮我干活的”我说:“傻子,父亲你莫不是开玩笑的”。我以为父亲是骂人的话,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说:“他是个河南人,为了挣钱娶老婆这才出门打工,没想到全部的钱在路上都被骗走了,他自己没啥文化,在大城市找了几十份工作,也没什么人要。为了生存,这才不得不流浪到这里”。父亲说完,拿起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把我们自己吃剩下的饭菜和肉倒进袋子里,挂在了灶头旁边。然后嘱咐我说:“你盯着他点,把地扫了,垃圾到了,地拖了,灶的煤炭掏了,干完这些活把塑料袋的饭给他” 我有些尴尬和疑惑,说到:“不给他一个碗吗”? 父亲眉毛向上翘起来,吼道:“你给傻子碗,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啊,还好现在没什么人来店里,要是看到了,他们还来我们店里吃饭吗”我无奈地回答道:“好吧,给他一双一次性筷子可以吧”,父亲说:“可以”。
不久,父亲拿着自己茶杯回住处休息了。我看着他干活的模样,心想:“我爸指着始他干着干那,他一声不吭,莫不是一个哑巴。看他干活也挺麻利和勤快,怎么会沦落至此”。对他的人生经历有些好奇,他餐桌旁的凳子重叠起来,整理了一下。然后去拿一个根扫把扫着地。我去后门拿了一根拖把帮他干活,我唔着鼻子凑近他问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拿着扫把身体向左倾斜,咬着下嘴唇,胆怯地说到:“二....黑”,我微微笑道:"二黑,好名字,跟你挺搭的"。小黄过来摇了摇尾巴,跳到他的身上,舔了舔他的手,我开玩笑地说:“它很喜欢你哦”,他眼睛弯弯的,脸颊红红的,然后去了另外一个房间扫地,我跟着他后面帮忙。和他干完活之后,我还是偷偷多给了他一个碗和一根勺子。他走的时候,我跟他说:“别让我把看见了,你把碗和这些东西藏到你住的地方”
渐渐地他不像之前那样害羞,和我敞开了心扉,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故事,也是从那之后我们成为了聊友。他开心地对我说:“我...我现在是这段日子...这段日子过得最好的”。假期快结束了,我也要回去上班,没办法跟他一起玩了,走之前我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他笑嘻嘻回答道:“嗯”。
中秋过后,秋风一天比一天凉,我穿上了一件牛仔外套,呆呆地看着对面的马路。回家的这几天一直没见过二黑来店里帮忙。我有些无聊了,准备回到住处,走到小巷的转角口,在对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我叫了一声“二黑”,一俩车穿过马路中间,他似乎没有听到。我见他还是穿着之前那一身衣服,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在手上飞来飞去,他站在一家面店门口望着,旁边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狗也在店门口望着。一个穿着紫色外套的胖女人,左手拿着一盘食物,右手拿着一个汤勺,用勺子把盘子里的一半食物刮在左手边地下的一个空盆子里,那只狗低下头吃得津津有味。剩下的一半她倒在了二黑的红色口袋里。二黑皱着眉头,嘴角向下,快速地收起红色袋子然后猛地转过身,头向右看了看,他看见我盯着他,捞起了裤腿向前跑了起来。绿灯倒计时10...9...8...,我左右看了看,没啥车辆经过,于是飞快地跑过去,跑到对面的时候,他却消失在了街上。
至此以后,我很长时间没见到二黑了。天气也渐渐入了冬,我整天呆在空调房,穿上了棉袄。后来听父亲说他在旁边小镇的工地找了份工作,有吃的有喝的,还包住,别人不穿的衣服也会给他。那时我挺为他开心的。
后来才知道他在那个工地,虽然包工头有给他新衣服,但是每天他仍然穿着脏兮兮的,一根一根的发丝,像几十年都没洗过澡似的,工地里的人都离他远远的。唯跟他走得近的人就是同乡的小毛。小毛虽然跟他一起玩,但是住所还是正常人居住的地方。而小黑被安排睡在一条废弃的锈红色的船上。那条船上有一个高点的甲板,在甲板上铺满了包工头送给他的衣服。顶上有一个小棚子,下雨天也不漏雨,这里也就成了他的家。这眼看要入冬了,他在附近村的田里偷了些稻草,在天晴的时候晒了晒,准备垫在甲板上,多余的捆成一团,盖在自己的身上。
别人叫他干啥他就干啥,包公头根据他干的活按日结算,每日给他几块钱。现在几块钱一顿饭都吃不了,但是他为了活下来,不得不在这里呆着。而且在其他地方,很多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他,在这里他至少还能挣上几个钱,存到500块的时候就能回家了。在工地里,有几个穿着体面的年轻小伙子,总是逗他,脱他的裤子和衣服。其中一个里面穿着灰色棉袄、外面套着橘黄色的反光背心、带着安全帽年轻的小伙子拍了拍二黑的肩膀盛气凌人的说:“傻子,帮我铲一下泥巴,活干完了,送你一件旧的厚棉袄”然后他手猛地一抓把二黑身上的外套给脱了,这个外套是包工头送的,虽然不厚,但是也不至于被冻着。那个小伙子跑到旁边拿了一个折叠凳子洋洋得意的坐着说:"干活呀,干完给你一件厚棉袄,不干,那你的外套也别想要了"
随后二黑生气地拿着他的铲,把泥巴填在前面的坑里。那天晚上虽然不是很冷,但是在只有几度的天气他里面只穿了一件深蓝色薄衬衫。二黑的手一直在发抖,他整个脸皱着眉头,心里一边骂着一边坚持干完了他的活。那个小伙子把二黑的衣服还给了他,然后就走了。二黑继续干着自己的活,内心有些心喜,明天终于可以拿到一件更厚的衣服了。今天的他特别的累,头有些晕晕的,他一颠一颠地走回到船上。心里想着明天就能有厚的棉袄了,盖在身上一定很暖和,渐渐他地睡着了。半夜,天气越来越冷,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废船下的水也慢慢地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
第二天工地上其他人都去了,却不见二黑,包头以为他又去哪个镇上要饭去了,就没太在意。那小伙也不想看到二黑,也没把昨天的事情跟包头说。过了好几天,有人在湖边的地里挖菜,闻到一股酸臭味,她以为是那个傻子从哪里弄的搜饭搜菜,没太在意。
又过了十几天,天空下起了大雨,乌云笼罩整个小镇。小毛顶着大雨,湿漉漉地跑到湖边,准备叫他一起去工地送饭,他叫道:"二黑,你在吗?快跟我一起送饭去,今天包工头点了很多大鱼大肉,今天你有口福了,说会给你一份”。他慢慢地走到船边,闻到一股很臭的味道,不以为然,已经习惯了他身上的臭味。他走进船里,看见二黑身上盖着厚棉袄,脚旁边放着一只缺了角的碗,碗里放着一根破掉的勺子和一双只有半截的筷子。他掀开他那件厚棉袄,只见他整个人蜷缩着身体,就像是一颗大大的鸵鸟蛋。他的身体也出现了溃烂,小毛摸了摸鼻口,没有了任何气息。
他死了,他死了,一个不被人记得的小人物,最后他的骨灰被小毛撒到了湖里。这个消息渐渐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内心只能感叹和心酸。
雨渐渐地停了,周边空无一人,我走到他生活过的船上,看见了我给他的碗、勺子和筷子,于是把他们埋在了旁边的菜地里,立起了一个小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