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昨天因为出门采风,到深夜才发现日更计划中断了,系统自动用了复活卡。
虽然系统原谅了我,但这可是一个小警钟啊。不能再半途而废。
采风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有时候没有素材了,就觉得是时候出门走走了。世界很大,所有一切都可以成为素材库上的东西。
我第一次正式开始采风是从广告公司辞职后。
那时为了生存,到校门口毕业前常去的奶茶店做起了茶饮。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有忙碌,有惬意,也有羞愧。虽然我的同届同学都已毕业离校,但总有那么两个留校读研的朋友,还有一些相熟的老师。
他们进来看到我先是很惊讶,然后彼此强作淡定攀谈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工作?”
“噢,我辞职了,来过渡一下。”
“这样啊,是体验生活吧?哈哈...”
我跟着微笑,实在说不出是为了生存这种话。当时的我,已经身无分文,正是因为店长的聘用,才有了房租和生活费。
没有顾客的时候,我就拿一本书在吧台看,也拿本子出来写点什么,大多是一些哀怜的人生感慨。
店长是一个很活泼可爱的姐姐,她从来不指责我,只是在后来我找到另一份编辑工作的时候,她才高兴地抱了抱我,说:“我就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当你用心沉入世界,真的会发现很多美丽有趣的灵魂。
我采风用的是较为便捷的方式,公交+步行。大部分时间步行。
我会随便选周围的一个方向,然后走到不能再走为止。这样一来,既熟悉了居住地的周边环境,也能碰见很多有趣的事。
有一次,我在一处十分繁华的商业住宅区碰见了一位吹笛子的老人,于是我上去和他攀谈起来,并写下了人物系列的第一篇。
全文如下:
同老人的相识,我愿意称这为人生中的第一场缘分。
人的一生,总是要讲究缘分的,出生的缘分,相识的缘分,相爱的缘分,相守的缘分,离别的缘分。说是偶然也好,宿命也罢,最终都只有一个结果。
此前,我绝不是一个信命之人,终日昂首挺胸,肆意生长,像旷野的枯草临了末还要直指天际。“命不由我我逆天”,这久违的话语是过去力量的来源之一,倘若世间真有一个混天绫和风火轮,我是真要变成哪咤将这天海之间闹上一闹,不管不顾,将这心底的苦痛和怒火一并宣泄干净,即便要背个永世不得翻身的罪名也心甘情愿。
如今不是了,要努力,也要信命。
从在城市里步行开始,我一直渴望能遇上一个有缘交谈的人。对这个交谈的对象,我不设定身份,不设定性别,不设定特征,只肖一眼,一眼我就知道是否要和他交谈。老人就是这第一场缘分。
是在喧嚣的步行街遇上的,商业繁盛之地,人群摩肩接踵,我看见了他。头发花白,黄色短袖,黑色短裤,脚踩拖鞋,人来人往中,他兀自举着长笛,面向高楼的楼梯口吹奏。整个场景看起来是那样庄严,仿佛某位不知名的音乐大家正面向万千观众尽情演奏。我不懂笛子,能听得出的,只有部分欢欣或者悠扬的旋律。路过的行人很多,而他始终面向黑漆漆的空无一人的楼梯口,难以见他面容。
一曲终了,他放下笛子,转过身子走动起来。我能感觉到他的愉悦,那不多的步子里,明显有些上扬的味道,细微的欢欣被轻轻地抬起,又轻轻地落下。他的右手紧握笛子,不时抬起左手揩揩汗,又绕到背后提提贴住后背的衣服。他的头随意转动着,相距稍远也能看得见脸上的褶皱在黑黝黝的皮肤上痕迹分明。他缓慢走动,双手若有若无的甩动起来,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眼睛却悄悄地掠到过往行人的脸上,褶皱里堆叠出一点点的自得和羞赧。
他看见我了。
四目相对,我没有转开头。不足一分钟后,他收回了视线,又转身面向楼梯口,笛子微弱的旋律再次响起。
已经是上午十点,天气开始热起来,我站在阳光下,找不到一处遮阴的场所,又不愿放弃这难得的缘分,只能待在那里。
他是知晓的吧,一个全然的陌生人,正在认真且努力地分出半只耳朵听他演奏。
笛声欢快,时有热风袭来,薄汗聚集在我的额头。眼前的花坛里种满了矮小的竹子,竹从中盛开着一朵粉红色不知名之花,有一只蜜蜂自顾自地在忙碌着,它的翅膀不停止振动,发出没有人听得见的声响。我在笛声中弯下腰,用相机将这采花的园丁记录了下来。
又一曲终了,他再看向我的时候,我走了过去。
“爷爷,能和您聊一聊吗?”
看着我手中的笔记本,他连连摆手,眼睛瞬时暗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临近极限的泡沫一般,有些失望的语气:“不了不了。”
是把我当成推销用品的孩子了吧。
“我想和您聊聊笛子。”我举起胸前的相机,“想记录下来。”
看到相机后,他明显放松下来,右手仍旧紧紧握着笛子。
“那行!”
“您每天都来这里练习吗?”
“是啊,退休后每天都来。”
“爱好?”
“爱好,好多年了。”
我翻开笔记本,开始记录。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时离家两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人吹笛子,觉得很好听,就开始学了。”
“自此就爱上了?两公里这么远,您也能听得见是笛声?”
“对!听得见,那时不比现在,安静得多。”
“您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
“专门为笛子作的谱子。”
“我没能听得懂。”
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向各个方向刻画,紧凑的舒展:“专门为乐器作的乐谱是为这个乐器量身定制的精华,就拿笛子来说吧,‘滑音’、‘打音’等等很多技巧只有在这样的乐谱上面才会体现出来。”
说着,他演示了‘滑音’的技法。
“开始练习的时候,很枯燥吧?”我想起刚刚开始练习的吉他,摁到手指掉了三次皮,始终难成一曲。“我大概知道,学习一件乐器最开始的时候有些难。”
“枯燥,不简单,但是每一次的自我突破都会带来愉悦的享受,这会带来一种强大的力量。不会就练嘛,一天不行两天,一年不行两年,只要你有心。”
“我很同意您的说法,一般是吹什么曲子呢?”
“一般我会在早晨吹乐曲,然后出来吹笛谱。乐曲是一些红歌,笛谱的有《牧民新歌》、《春到湘江》、《扬鞭催马运粮忙》、《陕北好》等等····”
“《陕北好》?陕北那个黄土高坡的特征也能用笛子表达吗?”
“当然!还有《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等等。《牧民新歌》和《扬鞭催马运粮忙》都是大革命时期常吹的歌曲,那个时候乱,不敢吹别的。听广播的时候,播音员常常在播音间隙放这两首歌,听着听着就学会了,也许是他喜欢的歌吧。”他放下笛子,表情蓦然严肃起来,“也只有这两首曲子是自由的,因为它们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只是纯粹的音乐。音乐是不分国界的,没有任何政治色彩,它应该是为人类服务的,只有这样才会产生很多的经典。”
“仅仅是听广播里就学会了?”
“一旦你内心明确了是喜爱,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你。即便是半饥饿的时候我也一定要拥有一把笛子,得不到就亲手用竹子做。那时抄家,不敢留下太多书籍,但我仍旧拾了一本《胡结续笛子吹奏法》,不停练习。”
我低头不停写,老人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那时总在吹一些歌颂领导人的歌,整天吹得热血沸腾的,可是吹笛的技术毫无长进,后来就干脆不吹了。工作退休后,时间多了起来,又重新捡起笛子。也给那些表演的合唱团吹过,要求太多,又不吹了。给别人伴奏,就意味着要受到束缚,我还是喜欢自己待着,想怎么吹就怎么吹,没人管得了。吹出来不喜欢不开心的话,吹它干什么。”
我点点头。“有些好奇,您为什么对着楼梯口吹奏?”
他抬头看向外面的高楼。太阳已抵达楼宇的顶处,阳光铺洒开来,落在高楼的玻璃上,反射到路上。洒在地上的真的太阳光,反射在地上的假的太阳光,格外明亮、燥热和喧嚣。天地之间明明还留白这么多,竟然没有一丝风。热,疲倦,也容易烦。
“这里很空旷,会产生一种回声,笛声听起来更好听。”望着街道。
“可周围的声音那么多。”
“没关系!”转过头,看着我,“只要没有其它乐器的声音,其余的都能接受。有时候稍早些,我会到天桥底下,有时候会到一些马路上。只要没有其它乐器,我都不受影响。”
“一个人练习,不孤独吗?”
“孤独,可更多的是享受。学乐器啊,就像酿酒,时间久了才更有韵味。”
我收起笔记本:“能请您为我演奏一曲《洪湖水浪打浪》吗?我很喜欢的歌。”
“当然。”
听完歌曲后,我再三道谢,离开了。
身后笛声又传来,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嘈杂,却没有谁能切断那孤独的笛声。在平凡又忙碌的世界里,独自行走在一个地方,不夺目,也不解释,只要内心畅快,孤独又当如何
没有问老人的姓名,因为这是一场无所谓任何限制的缘分。下一个是谁,下一次在什么地方,未知。这些人,这些事,在我之前,来了多久,在我之后,又将停留多久,无从知晓。唯一清楚的是,我将在探寻缘分的这条道路上,督促自己走下去。
如今,人物系列断断续续更着,比起以前,我的文字早已有了变化。更重要的是,长期的独处让我难以划破和陌生人之间的边界。
昨日采风,遇见三位可爱的阿姨和一位骑自行车的姐姐让我拍照,她们的笑容那么甜美,我突然又有了继续的勇气。
这也是我和世界的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