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有“年”兽,头生触角,利齿尖牙。常居海底,逢涵涵涵除夕上岸,吞畜害人,人皆避之。这一年除夕,年兽入得村庄,唯见一户人家门贴红纸,门旁立一老者,身披红袍,手挑爆竹,对其燃放,噼啪炸响的烟花声里,“年“大惊于色,立遁于无形。此后,人逢除夕燃放烟火,贴红纸对联窗花,辞年迎春。
年兽在除夕被吓到后,也变化了习惯和形态,它不只在除夕才出没,它也不止于头上长角嘴露尖牙。它慢慢的浸入了人们的平淡生活里,在毫无防备中来吓你咬你,它化成了病毒,2003年它是非典,始于广州,后肆虐横行于全国;2020年它又跑进武汉,化作了冠状病毒,但无论怎样,总有人站出来了,一人,一家,一众,一城,一国,挑起爆竹,贴上春联,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抗争。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所有的关都过得去,年总能过去,春天就不会远了。
小年的第二天,我在金树街口等红灯,看到张勇从我面前的人行道蹭蹭跨过去。他脚似乎不好,却走得飞快。多年未见,我紧跑上去,一把拉住他。 那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他讲起毕业后,在一家科技公司做售前顾问,工作时间996加班加点家常便饭。有一天加班到凌晨,如厕时就晕倒在卫生间了。送到医院一检查,说椎体上面长了肿瘤,需要手术将肿瘤与血管分离开,危险性很大。
手术算是成功的,肿瘤切除了,只是并发症让他在床上躺了近三年,人瘦得像张照片搁在床上。他说当时同病房的住进来然后死掉的邻床病友换了好几个,吓得他以为要去见他早年车祸逝去的爸妈了。他说他想着老婆和年纪尚小的儿子,就坚定信心忍着不死,生生挺着。他说他病了的消息谁都没告诉,怕大家都太忙。但仍有许多同事许多朋友一众亲人来医院看他,给他物质与精神上的支持与鼓励。他说他都傻了,这似乎是电视里才有的主角光环,而生活中的他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他说结婚才勉强摆了两桌,生个病竟这么多人来看望他,他熟悉的认识的或是当初仅点点头却没说过话的人都来了,还有人帮着他申请援助。那感觉就像他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舞台中间,忽然一束聚光灯啪的打在他的身上,无数的鲜花送过来。他激动于这些关注关心,他说与其这么等着死掉,不如选择最后抗争那么一下。他开始慢慢的锻炼,慢慢的可以在床上翻身,坐卧,再到撑着床一挪蹭一身汗,直到可以架着拐走来走去,又重新会自已行走。他说她的家人,妻子,儿子给了他无尽的动力。家人无私的用各种方法凑医药费给他而从不当面提及只告诉他安心养病;妻子每天除了工作照顾孩子就是床前照顾和陪伴他,喂吃喂喝擦脸擦身子,按摩肌肉害怕久卧而功能萎缩,一直真心鼓励小心呵护,从没表现出厌烦;孩子更是天天给他复述当天的作业,讲述当天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他常会笑着哭,他说他知道他们的爱。他说他还是幸运的,幸好发现的早,幸好肿瘤是良性的,幸好还能站起来,幸好还能正常生活,真好。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自己的故事,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别过脸去,我看得到他眼里的泪光一闪。
临别时我们在门口分开,走出去十几米,听他在后面说,“嗨,提前祝你过年好!给家人带好。”我回过头,他站在远处笑着。那天的阳光很好,我看得到他身上披着的光辉。我也笑着说:“过年好!”
我表弟从锦州来北京读研后很幸运的留京了,前年结了婚,弟妹是江苏人,文学硕士,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平时也会因为一些小事打打闹闹的,无非是北方与南方的一些生活习惯的冲突或是观念的不一致,倒也无伤大雅。今年年初两人终喜得一子,幸福亦有烦恼,双方的老人都要过来照看,但碍于房子空间狭小,便相商着错时换着来照顾。月子里是弟妹父母过来相帮着,倒也相安无事。 第三个月便换成了舅舅和舅妈过来,由开始的小客套,到渐生了些小冲突,是母乳还是奶粉,穿得厚了还是薄了。老人觉得孩子们应该听他们的,而孩子们又有着自己的育儿观。舅妈原来在厂办的小学任校长,刚退下来。正一肚子情怀无从消遣,好不容易这时间孙子生下来。弟妹又是文学硕士,十月怀胎,育儿书也读过了不下十本,正欲放开手脚。于是这婆媳便从开始的小心试探到后来的唇枪舌战,各引经据典,不亦乐乎。把表弟和舅舅晾得外焦里嫩,表弟下班无心回家,舅舅买菜去得一次比一次久磨蹭着不愿回。
最后一次战事是舅舅掀了桌子,舅妈晕倒住进了医院。一查体,说两年前手术去除的肿瘤又复发了。气得舅舅认定是儿媳给气的,这关系又紧张得不行,每日里口诛笔伐,连儿子儿媳都不让探望,都是我们这些亲戚换班帮照看着。舅妈也每天在我们一众亲戚面前言说着这若干不顺。住了半月院,马上春节了,舅妈还是想着回老家的医院去医治,当地的医生更熟悉病情,家里也人头儿熟,这北京各种费用高得厉害,不如省了钱给大孙子呢。 舅舅就先回去筹备,这时表弟和弟妹才偷得时间来探视。最初无话,直到抱孙子给舅妈看,才稍有缓和。表弟公司年末忙着加班,弟妹便整夜来守望。舅妈从最初的不理睬,慢慢也软了心,看自己的儿媳默不言声的照顾,半夜里睡来总见孩子的头小心的倚在床边在这里守着,终也想开了。转院那天,舅妈拉着儿媳的手说:“别怪妈,我们也是第一次做爷爷奶奶,总说隔辈亲,结果亲过头儿了。让你们难过了。春节回来过啊。“表弟和弟媳抱着孩子说:”过年一定带着你们大孙子回去给你们拜年。“
年总是要过去的,无论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个陪衬和注脚,我们才是主角,才是那四个取经人。人在,什么都不是事儿。年我们一个一个过,一年总比一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