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英雄造就时势还是时势造就英雄,历史的悲风瞬时呜咽,仿佛亘古的清音。空对眼前的万里江山,末路的英雄把吴钩看了,阑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辛弃疾的名字是他的祖父辛赞为他起的,一是希望他百病不近身,二是希望他能像西汉的霍去病一样,驰骋疆场,建功立业。辛弃疾小的时候,父亲辛文郁死于金人黑齿志常之手,母亲郑闻莺整日以泪洗面,郁郁而终。家族爱国思想的熏陶,杀父之仇,离奇的历史构思将辛弃疾的人生轨迹硬生生地扯向抗金的不归路,一声声历史的悲鸣便呼啸而来。
读书人中如果还有个英雄,那个人一定就是稼轩。“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该是对此最好的注解了吧。泛黄的史册上点满了问号,就是这样一位英雄,为何会发出“不啼清泪常啼血”的悲鸣?为何会吟啸出“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绝唱?是什么把英雄逼上了末路?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历史将他装订得极为拙劣,我怀着一种莫名的悲欣细细品读。辛弃疾第一次锋芒毕露不是在大宋,而是在金人的地盘辽阳。为刺探敌情,辛弃疾两赴燕京,结识了完颜雍,也就是金国后来的皇帝。而后,辛弃疾随完颜雍游历辽阳,在那里,辛弃疾帮助完颜雍发展势力,成功避开完颜亮的迫害。无论是除刺客团还是杀高存福,都让人击节称叹。辛弃疾一展雄韬伟略,尽显英雄本色。辛弃疾还遇上了一生的红颜知己杨玥婷和完颜雍的妹妹完颜绿蒂。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温柔富贵乡,辛弃疾该何去何从?仕宋与仕金两种思想在争执,荣华富贵与精忠报国在搏击,人生观与价值观上演了一场终极较量。
辛弃疾选择了带杨玥婷、完颜雍绿蒂离开辽阳,义无反顾。回到大宋,辛弃疾干的唯一一件漂亮的事就是率领五十人闯进五万人的敌营,活捉叛徒张安国。辛弃疾憋的实在太久了,这一次可谓是酣畅淋漓。而这,只是他人生中仅有的一次可怜的畅快。而后,辛弃疾便开始了与他人生理想南辕北辙的十年游宦。从签判江阴漫游吴越到寄宦临安、权知滁州,再到退隐带湖、闲居瓢泉。沸腾的热血逐渐冷却了,抑塞的长啸渐渐喑哑了,可惜的流年终于逝去了。
远去了不知愁滋味的年少轻狂,稼轩又上层楼。草色入目,秋色凋零,人生悲辛,鬓染秋霜。国势回颓而失地不收,壮岁虚掷而心志不酬。流年空逝,抗金复国的心志只能化作鹧鸪声声悲啼。“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朱网,尽日惹飞絮”。一怀断肠幽思,一腔缠绵忠爱,一襟郁愤不平,尽于字里行间低徊不已。“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稼轩纵有气吞八荒之气概,却只能在醉梦中空弦落雁。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气干云几番化作梦中的铁马冰河,灯火阑珊处伊人的红襟翠袖是否可以消磨他心底那一番缠绵隐痛。
曾经青春年少的稼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而今垂垂老矣的稼轩,“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曾经意气风发的稼轩,“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起兵历城,斩杀义瑞,活捉叛徒张安国,声名威震华夏,而今寂寞绝望的稼轩,“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我不禁哑然一惊,一代英雄竟遭如此搁浅,沸腾的热血终敌不过这泯灭一切的时间。英雄的末路有的不是乌江攀的那一声长啸,而是亘古未有的苍凉。肠已断,泪难收,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重新审视那段历史,我们不难发现,个人是历史的人质,个人的命运无法从时代的框架中逃脱。历史的齿轮滚滚向前,偶尔卡住一下,终于以势不可挡之势碾压过去。崖山落日,宋朝走向了灭亡。而英雄的末路不过是一个时代的丧钟,人类文明的新陈代谢。定居文明在两个世纪内彻底失败,并在涅槃中期待新生。历史很坦然地完成了这一次过渡,而对于个人来说,他们经历了怎样一番撕心裂肺的内心挣扎。终于绝望了,他们在隐逸中寻找慰藉,在孤绝中走向末路。他们用谦卑的生命写下这刻进沧桑深处的祭奠。
写到这里,文章开头所说的英雄与时势的关系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