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所以爱

生命里，总会印刻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共同拥有的时光。——题记

                 炼油烫伤了脚

十一岁那年麦假（麦假也是"忙假"，是让农村的孩子回家帮忙割麦子），母亲生了一场病，好几天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终于有一天好些了，母亲扛起锄头，说地再不锄草就长高了。

我说：“这么热的天，受得了吗？”

母亲说：“天热，锄了的草才好晒死。”

临走把我领进厨房（记得是四根棍撑起的简易棚房），再次嘱咐我：“肉切好了，你炼了油，用勺子舀进这个四鼻瓷罐，记着，瓷罐就放在凳子上，小心别烫着。”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生火炼油。

3岁的小堂妹，立在我身旁，我跟她说，等会儿有油脂渣儿吃。她眼巴巴看着油锅里上下翻滚的肥肉片渐渐变小，小手指着一块变成淡淡焦黄色的：“二姐，我要吃那一块。”

约摸炼好了，我不再放柴，我记得母亲的话，用铁笊篱把浮起的肉脂渣儿捞起来，控油，放进旁边铺好煎饼的柳编小笸箩里，挑了一块，吹一吹，确定不热，放到小堂妹早就张开的嘴里。

灶膛里没了柴，火炭还红红的，锅里的油还在动，瓷罐和油锅隔了好几拃远，我拿起长柄油勺，小心舀一勺到瓷罐里，有油滴到了地上，我很舍不得，就左手提罐，挨近锅沿儿，右手舀油，往瓷罐里倒，不记得倒了几勺，我只记得油罐从中间齐茬儿断裂，油倾在我穿凉鞋的左脚上！

我当时是叫了一声的，然后本能的跳着脚去水缸里舀凉水冲，这时候，大门外冲进来好几个人，听到我“没人腔”的叫声，正推着一车麦子的村人，把车一扔就跑过来了，后来，一位年长的大爷，说是用泥巴糊起来疼得差，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和泥。

母亲闻讯赶回家的时候，我的左脚已经糊满了泥巴，我看见瘦瘦的母亲跑进家门，看她摇晃了一下身子，煞白的脸，鬓角的发湿哒哒的，我哭出声来：“娘，油罐破了，我把油弄撒了。”

母亲抱住我，看我的脚，赤脚医生检查我的脚：“胡闹，怎能用泥巴，快洗一下去医院。”

泥巴并不好冲洗，我的脚上已经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水泡，母亲抱起我：“先上医院。”

我忘记了是谁骑着自行车，只记得母亲坐在后座上，紧紧抱着我：“忍一忍，就快到了。”

    大夫，怎么样少留疤

乡医院年轻的小大夫一边给我清洗，一边毫不客气的训斥母亲：“大人不在家，你让小孩子炼油！”

母亲像做错事的孩子，两手固定着我的左小腿：“是我不对，唉，让孩子受这么大的罪啊。”

小大夫不依不饶：“还糊泥巴，容易感染懂吗？”

母亲点头：“对不住，大夫，麻烦你给孩子好好治，别给她留下疤痕，谢谢你了。”

“这些水泡都破了，能不留下疤痕？”

“大夫，怎么样少留疤？”

大夫清创之后很利索的开方子，我记得有槐大郎、冰片之类，他说：“得用香油和开涂，香油可不便宜。”

母亲说：“不怕，能买到就行。”

回家的时候，我脚面上大部分小水泡已经连成了一个大水炮，那个高高鼓起的泡里面真的有水，我的脚动，里面的热水也动，很疼。敷上药凉丝丝的，只管用一会儿。

母亲定时给我上药，用消了毒的针管抽水泡里的水。

病蔫的母亲，一下子瞪起眼来，忙前跑后，再无一丝倦容。为母则刚，给我治伤这个紧急的任务，让母亲暂时放下了自己的病弱，调动起全身的力量来紧急应对：一次次寻药，淘换香油，给我上药、清创、抽水，天天夜里，母亲都用一只手擎着我的左脚，直到天亮起床，夜夜如此。那段日子，母亲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有疤不碍事，它还抹了很多香油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那只脚“喝”了很多瓶香油。

许多年后，我打趣母亲：“那时候香油很贵吧？闻着可香了。”

母亲说：“再贵也得治，就是难买到，还好，能淘换到。”

伤好了的确留了疤，母亲到处打听，听人家说，再过一个伏天就好了，她真的相信，又过了一个伏天，没看出变化，失望的摇头。

母亲一直记得：“这个最大的疤是你午睡了，我擀油饼，没想到你睡毛楞了，一个翻身一蜷腿就蹭破了。这一个是你不愿意吊着脚，看书忘记了，蹭破了皮……”

母亲嘱咐我：“夏天穿裙子别光着脚，要穿袜子，把它盖上。”

我不听：“光着脚凉快，不穿袜子还时尚。”

母亲小心的问我：“你脚上有疤，有人说你吗？”

我哈哈大笑：“没人趴我脚上看呢，一个也没有说的。”

母亲嗔笑：“又没正形了。”

我故作神秘：“我倒是有几次告诉别人呢。”

母亲奇怪：“看不见正好，干嘛告诉人家？”

我说：“让她们看看，我从小就懂事，多么爱劳动。脚烫了，疼得抓心挠肺的，还惦着油罐破了，撒了油，会过日子，有责任心啊。”

“脚烫了，还去管什么油撒了，那时候可把我吓坏了，怕以后走路受影响。”

“幸亏烫的是脚，你给我举了两个月，一点儿都不碍事呢。”

“哪能说幸亏。”我和母亲头挨着头絮絮叨叨。

母亲知道那些疤痕根本不会妨碍我什么，才真的放下心来吧。

没查出病来不是白花了钱

有一次，母亲在我家生病了，姐姐一听就着急，担心我照顾不了，马上开车来把母亲接走了，我不愿意，姐姐说：“我这里离着医院近，家里人多，照顾起来方便，你放心，病好了，马上送你家。”

有时候忙，母亲不舒服也不跟我说，每年都是姐姐和她去体检，有一回母亲不舒服，我跟她去医院，觉得正好全面查一查，楼上楼下检查了不少，最后什么毛病也没查出来，医生说：“阿姨啊，你的心脏，比40岁的年轻人都好！”

母亲很高兴，可还没等出医院就不高兴了，我不解，母亲皱着眉连连叹气：“白花了钱了，什么病都没有。”

我摇着她的胳膊一个劲的笑：“俗话说，千有万有别有病，你没有病多好的事啊，还不高兴。”她眉头舒展了。

我知道母亲是心疼钱：“科学家做过统计，花一块钱预防，就能省下68块钱的治疗费，你看，今天，咱们是在挣钱呢！”

这下母亲恢复了笑模样。

有出息就是孝顺

有一次跟母亲聊天，我说：“我只是个空心孝子，想着孝顺，却总是父母为我付出的多。”

母亲说：“老猫屋上睡，一辈传一辈。这有什么好责备自己的，要是你对下一辈不好，没传下去，再责备自己不晚。”

我想了想，母亲说的有道理，在父辈和子辈之间，爱一直是个不等式，并且代代相传。

母亲又说：“有出息就是孝顺。我觉得你孝顺着呢。以后啊，不管人前人后，都不需你说自己不孝顺。这个话，轮不到你说哩。”

有出息就是孝顺，母亲的话给了我安慰，也给了我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