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进厂的朋友说:“你知道吗,z师死了。”
“怎么回事?”我错愕。
“癌症,体检时发现肺部有黑点,才一年多就死了。”
他是一位电工老师傅,别人叫他燕子,我们叫她z师。
2009年我刚进厂时,常跟他一起干活,他人很高,留着中长头发,显得瘦,性格温和,从不责骂我们。
每天,他带着我们在我们叫不出名字的各个车间穿梭,处理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偶尔会有怨言,但在老师傅里,他已经算是不爱抱怨的人了。
他有时提起他的儿子,在部队,很快就要回来了,也许会回厂工作。他从不讲自己的其他事情,总之,他算是沉默的人,对人客客气气,干活扎扎实实,除了高,很难发现其他特点。
已经记不起他是否吸烟。现在能想起的,是有一次干活累了,他带我们到堆满废旧线路的库房,我们坐在那休息,他跟我们说一些话,具体什么我早已忘记了,我们常常就是那样坐好一会儿,觉得不累了,又去处理下一个故障。
生活从来没有那么枯燥过。
干完活,我们拖着工具回到电气工段。电气工段的休息室在厂里一处偏僻的地方,偏僻到我离开那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现在也许已经废弃。几处平房围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小院子,很少有人来,像另外一个世界。
院子朝东有堆满各类空气开关等电工用具的库房,常年乱糟糟,一台半自动洗衣机每天都在清洗着浸满汗水和油污的工作服,其余到处都是旧旧的,一副被遗忘的颓败景象。
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召开班前会,z师站在两排的队伍里,总是最高的一个。他高的突兀,显得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像小人国来的。
一到秋天,院子里被落叶铺满,我们听完组长的任务安排后,用长扫帚打扫院子,没有人偷懒,偶然说笑,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
唯一有点生气的,是院子里有一个小水池,有几尾小鱼游来游去,还有中午休息时,老师傅之间插科打诨。我们几个刚来,第一次跟比我们大一轮甚至几轮的工人师傅打交道,唯恐说错话,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过多参与。
有两个班组长,一位年老一些,我们叫他王师,现在已经退休,一位年轻一些,我们叫他周师,后来得了病。他们都是很负责的组长,每天不仅自己干活卖力,还把任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记得第一次班组聚会,王师专门把我们几个刚进厂的年轻人叫到一起,说你们刚毕业的都是这样,有一股学生气,你们要学会融入这个集体,别人说什么你们也要参与进来。你们跟着我干活,要多学习,尽快自己挣工时,当然我希望你们能走出去,这里也不是好地方。
刚来的新人总感到无助,什么也不会,什么人也不认识,别提有多难受。所以喜欢跟张师去干活,他是少有的几位让我们感到亲切的老师傅。
在那里干了一年活,我们搬到新的地方,后来,我调到别的部门,就渐渐地跟他们见面少了。
大约是前年,曾经的同事告诉我,周师脑子里长了瘤子,开始神智不清,他们去看他,他甚至已经认不出曾朝夕相处的同事,做了手术后,病情稳定些,还是失去记忆,只有小孩子智商,听说他出门时都带着牌子,否则极容易走丢。
有人说怎么电气工段的人都这样了。
转眼一想,我离开电气工段已经8年了,刚开始,以前的老师傅还会偶然碰见,后来渐渐地也少了,一些大概是退休了,没想到也有人开始离世了。
令我尤其惊讶的是,在我们这个面积其实不算太大的工厂,有一些人竟像隔世般久未碰面了。仔细一想,也正常,毕竟也有好几年没在一起工作了。
朋友说:z师才五十出头吧,就这么去世了。
是啊,记忆中z师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清晰,也很精神,那个时候,没人会想到,他会得癌症。
在这样一个几千人的集体中,个人的生命像被晒干的花瓣,失去水分,轻飘飘的,随风而逝。当人们再提起时,沦为谈资,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也许以前工厂职工没有搬出去时,还会有讣告,但现在什么也没有。
这个喧嚣的时代,每一处地方,都有些人像落叶一样离开,安静得像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