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搬了办公地点——刚竣工的新楼,25层高,正在整体装修中,整栋楼只有我们这一层天天灯火通明。
每天上下班,我都能见到一条狗在大门前跑来跑去。没人时,它就站在门口,静静地向里看;人来了,它就迅速地跑开。
我观察了半个多月,发现它的活动范围很有规律:白天在附近徘徊不会远离;晚上就绕着楼周围转悠。某天区上领导来检查,它都知道走到对面的楼里暂避。这是一只有灵性的狗。
想到孩子一直嚷嚷要养一只狗,想到被我拒绝后他让我买的书架上那些关于狗狗的小说。我开始时不时地给它带几根午餐时的骨头。丢在远处,它小心地覤着,等我走远,颠颠地跑过来叼起又飞快地躲到对面楼里。
这曾是一只家狗。它的脖子上有一个土色的项圈,可能原来不是土色,长时间的流离飘泊使它彻底看不出原来的本色了。狗狗自己也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黑一块黄一块的,还好,没受什么大伤。我问看门人,这只狗是不是以前住在这里的村民养的?这村儿都拆了两三年了,狗还在这儿找主人,真够长情的。
“嗯。狗长情。狗比人强!”他话里有话。
“咋回事么?”我递过一支烟,“闲着也是闲着,谝谝呗。”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这原来就是一只流浪狗。有时会到这工地上找吃的,一来二去,和原来的老看门人熟悉了。老看门人是四川人,四川人会吃更会做。冬天,自己插个小电炉子,一边取暖一边弄点东西吃。狗狗也冷,挨挨蹭蹭磨到门口趴着。老人吃着丢着,狗狗捡着吃着,一人一狗,相互看着,寒冬腊月,相依相偎,倒也温馨。
慢慢地,狗狗不走了,白天趴在老人脚边,夜晚守在老人门口,有个响动还能起个报警作用。老人呢,用工地上的废料请工友们搭个简易狗窝,捡个项圈拴它脖子上,一人一狗一前一后伴着去巡逻,倒也相宜。
时间长了,工地上的人说,“你把狗当儿子养呢,管吃管住,你是不是还要给它娶媳妇呀。”众人哄堂大笑。狗狗就立起身冲他们“汪汪”。老人说“要得,哪个要不得么?”
老人有个儿子,在另一处工地打工。工期紧,很少来探望父亲。狗狗陪伴父亲的时间确实比儿子多。
老人和儿子计划好了,这个工程完工了,就回老家,给儿子娶媳妇,人都相看好了。儿子结了婚,老人就不出来了,儿子媳妇出来打工。计划很美好,变化很残酷。——一个夜晚,老人被过路的拉土车撞了,当场死亡。工程队老板怕闹事,承担了一应花费,又给儿子一万块钱慰问金。这时,人们才发现狗不见了。好象从事发那晚起就再没见过它。“这白眼狼!养着有啥用!”人们恨恨地说,儿子恨恨地说。
突然有一天,狗回来了。
身上的血和毛粘在一起结成板,瘦骨嶙峋,只剩下一个架子。人们打它赶它骂它,它呜呜着咬儿子的裤脚,拽着拖着,怎么都不松口。无奈又好奇,工友们陪着儿子跟着狗狗走了很远的路,当狗狗在一处院子外停下时,他们明白了,这就是那天撞倒老人后逃逸的车主家,院墙外的那辆拉土车说明了一切。狗狗走到左侧后轮站住,人们跟过去,仔细辨认,整辆车有明显被清洗过的痕迹,轮胎的沟纹里有些斑斑点点不知道是不是血迹。
听到动静的事主趿着鞋跑出来,一脸惨白。
之后的事让看门人一脸愤然。“狗都知道有仇报仇,跟了凶手好几天,儿子,哼!光知道要钱,要了钱就跑了,连工地都没回——这狗可是他的恩人呢,也不管了,面儿都不闪。养这儿子真不如养条狗!“
“不可能吧!出了人命,要打官司呢。赔点钱就行?“
“打么,这边拿了钱,那边再找找人,判个几年儿就出来了。他爸的命就值喔十来万,亏先人呢!“
“那,这狗咋还在这转悠?主人都不在了。”
“它知道个啥,它可能都不知道老汉不在了,它也可怜,没地方去,在这儿好歹还有几个熟人。混么,在哪儿混不是混。跟咱人一样。”
“狗跟人一样?!”我愕然,讪然。
“不对,狗跟人不一样。有些狗,比人长情。”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