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瞎活"不瞎

文:辛增

  题记:题目还是用民俗专家的名言贴切。

               ——作者

  古老沧桑的深山村,山民们真正能享受到农闲时的快乐,是冷到鬼龇牙的寒冬,而且还是夜晚,因为白天还有很多农活要干。狗也怕冷,趴在草窝里“汪一一汪一一汪一一"像冻的张不开嘴,只叫了几声儿,便偃旗息鼓了,山谷间连声回响也没有,听到的只是“呼呼"的风鼓动起林涛的嘶吼。雪片拍打着被风刮的“呼嗒"“呼嗒"很有节奏响的窗糊纸,窗糊纸上映着淡淡的灯亮。黝黯的屋里,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悠远的“瞎话",又叫“讲古"又叫“讲故事"。记得,有位造诣颇深的民俗专家说的一句名言:“瞎话‘不瞎’"。但,“瞎话”一定不是真事,但从寓意中能潜移默化感染人教育人,能得到启发和真知。

  我就是听着“瞎话"长大的。这个讲瞎话的人从街坊上论,我叫二舅,他念了几年私塾,口才挺亮,带有感情的声调,把情节讲活了,我们都听上瘾了。

  吃完晚饭,我爹把自制的山茶沏上一大壶,端出装满关东烟的笸箩,等着讲瞎话听瞎话的人到来,先来的坐在热炕上,后来的只得坐在地下的凉板凳上了。

  听着老北风顺着屋脊乱跑,在人们的恭维下,二舅笑呣滋儿,探了一下嗓子,开场了。他讲的狐仙、黄仙、蛇仙我都喜欢听,还讲人参精能变成小胖孩儿和小媳妇儿我更喜欢听。当年在这闭塞的深山里,这是唯一的娱乐形式,要不每到夜里吹灭了油灯,躺的虽然是热炕,也只能瞪圆眼珠子,望那乌黑的房巴,等到瞌睡虫钻进眼睛里才能睡觉。

  我最怕讲鬼仙,虽然怕,我也爱听。我便偎在妈妈的身边,盖上被子,严严实实的,怕鬼捉去。我听着听着,就像看見了二舅讲的从坟莹地里站起了那么多的鬼,有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眼睛像铜铃铛,手掌像簸箕,红嘴獠牙,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在我眼前又蹦又跳,吓得我趕紧用被把头蒙上,紧紧闭上眼,心直蹦。正在这时,却来尿了,是吓出来的,憋不住,赶紧跳下炕,哪敢到外面,便站在灶坑前,扭开“水笼头"猛跐,带火的热灰冒起一股热气,弥漫了一屋子,听瞎话的人都喊:“怎么一股臊气拉哄的味。"就是这股臊味混着浓烈的旱烟味也没耽误他们听,因为这瞎话都把他们的心给抓去了,我便悄没声地爬上炕钻进被窝里,还偎在妈妈的身边接着听。

  从此,黑天我更不敢出门了,看見牛马像鬼,看見树木也像鬼,它们都伸出长着黑毛的手抓我。就是大白天我也不敢过坟莹地,看都不敢看,怕从坟骨朵里钻出鬼来。因为二舅曾讲过,半夜过坟莹圈子能听见里面有人笑,有人哭,还能听見热热闹闹唱戏的,鬼点灯是常事,鬼还能筑起一道顶天立地的黑墙,把人迷住,看不見哪是哪,说是叫“挡"。在我小的时候,鬼在我的心目中可谓是草木皆兵,那是鬼的天地,鬼的世界。后来我的一个教政治的老师说:“信神有神在,不信泥拉块。"看来,这个理论强调的就在你“信不信上",是否是一种信仰呢?人们都说,老师的这句话是“唯物"的。

  二舅讲,鬼是人死后变的。于是我问妈,我的爷爷奶奶还有姥爷姥姥死了,他们变成鬼,能不能还和我好,能不能保护我。妈想了想,说:“他们能不喜欢孙子吗,活着时把你当个宝,死了也把你当个乖,他们会保护你,你就不用怕了。"我听了,挺高兴,心里就有底了,就不怕别的鬼了。"红楼梦"里,秦可卿死了,变成鬼以后还来看凤姐,并且还告诉她两句真理的俗语,“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其不悲惨",“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秦可卿还给凤姐指出了“常保永全"的办法,趁富贵,多置祖莹附近房舍的地亩,以备祭祀,将家墊亦设于此,败落了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死了变成鬼的秦可卿还关心着贾家的兴与衰和后代的亲人。婢女晴雯死了,还回来看看贾宝玉,说是她的主子也好,说是情人也行,说:“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这是人的死与生的永別。这鬼多么有感情啊,能不令人感叹。正如清代杰出小说家蒲松龄,用一支生花的妙笔“谈狐说鬼",“聊斋"唱的“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比那正人君子更可爱。"其实“聊斋"就是“瞎话",里面的狐鬼形象,是蒲松龄通过形象思维在大脑里模拟出来的,以达到揭露黑暗歌颂光明的目的。看蒲松龄老先生的《梦狼》篇,他以犀利、字字如剑的语言,无情地揭露了白翁儿子做官的衙署,那是巨狼当道,白骨如山,“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指出了吃人的官吏并不是个别的。

  真正的鬼是还活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肉眼人是难以识辨的,他们在黑暗中谋出美丽漂亮而又高大伟岸的皮,披在身上,堂而皇之招摇过市,让人们顶礼膜拜,欺骗性更大,阴险之极。这些鬼们专门在阴暗的角落里残忍地吞噬着活人,连骨头都不吐。看来,埋在坟茔地里的那是死人的尸体,腐烂之后便是一掛骷髅,说他们能变成鬼,都是自己吓唬自己,或是被人愚弄蒙蔽。

  活人里的“真鬼",比“瞎话"里虚拟出来的鬼的形象有过之无不及。尽管如此,在清明的天地里,那“比比"落马的“老鬼"、“大鬼"、“小鬼"就是見证。

  我正写在兴头上,孙女进来拽着我的衣袖说:“爷爷,别写了,那些爷爷奶奶把酒菜都摆好了,就等你呢。还叫你把‘聊斋`那本书带上,叫你给他们讲那里的瞎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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