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青和顾念心住在向阳高中的家属区楼上，姐姐叫顾念青，弟弟叫顾念心，姐弟俩的名字是当老师的爸爸顾老师起的。今天顾老师又结婚了，和妻子付巧娣离婚十年后，顾老师终于要结婚了，其实算起来顾老师对念青姐弟俩足够好了，等着念心高考完，考上大学，才和相识多年的严大夫组建家庭。

这天中午，顾老师在小区门口的包子店里买包子，“老板，拿两笼包子，带走。”“又不做饭啊，顾老师。”老板在这里开店己经十几年了，和一片街坊也都熟悉，“给你”，老板递给顾老师包子盒和汤盒。想想顾老师也不容易呀，两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而且把孩子教育的还很好，两个孩子每天都穿戴的干干净净的，有时过来吃饭也会打招呼，听说这次高考，都考的不错。老板这么想着，很快就继续卖包子了。

顾老师骑着电动车，穿过小区大门，经过小区活动广场的时候，看到两个孩子正在操场上打篮球，念心抱着篮球，对在广场路边的父亲招招手，示意过来打篮球，顾老师喊道，包子凉了，回去吃。父子二人回到了家里，念青和同学出去旅游了，二人在实木餐桌上摆了包子和汤，相对无言的吃过了午饭。

转眼，念青游玩回来了，顾老师想在谢师宴上公布和严大夫的婚事，因此这天晚饭，念青做了米饭，炒了两个菜，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顾老师说说我和你们严阿姨预备领证去，半月后在你们的谢师宴上公布，就不办婚礼了。念心倒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扒拉着自己的饭，念青却不干了，放下手里的饭，“爸，我不反对你和严阿姨交男女朋友，反正妈妈走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拉扯我们姐弟俩也不容易，可严阿姨还有个儿子，你们结婚了，这财产给谁啊？”其实，倒不是念青早熟，只是念青的舅妈整体给念青捣鼓，你可得小心你严阿姨，念青觉得严阿姨挺好的，家里时常来收拾，把家里的脏衣服洗了，再将锅盆碗盏拾掇清楚，虽然这些年念青姐弟由姥姥家管，但严大夫也承担了不少。饶是如此，也经不住舅妈的念叨，什么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还拿电视剧里《我的前半生》平儿的遭遇说事，也举例子谁家有了后妈，家里的东西都给了后妈的儿子，到现在听父亲说要结婚，自然瞬间想起那个例子。顾老师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不高兴，尽管对于严大夫顾老师心中有愧，这十年以来，对于自己和这个家的帮助，顾老师是看在眼里的。这件事，只好作罢。

但是在严大夫那里，顾老师却无法开口。一个女人将十年的青春耗费在一个男人身上，本来严大夫可以选择比顾老师条件更好的，对方是一个单身小伙，对严大夫进行了极为猛烈的追求，可严大夫还是拒绝了。更重要的是，顾老师买了一个钻戒，在一个很郑重的西餐厅里，求婚了。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两个中年人在满是白色百合花、演奏者钢琴曲的餐厅里，郑重的进行了求婚，当时顾老师那个幸福不亚于年轻小伙子，满脸羞涩的严大夫也像一个大姑娘一样接受了顾老师的戒指。只是这种幸福没有持续太久，念青不仅严厉的拒绝了顾老师的提议，而且回姥姥家搬了一堆的救兵。姥姥了，舅妈了、舅舅了、小姨了，小姑娘简直动员了一切能动员的亲戚来劝顾老师。顾老师每天不胜其烦，可难以招架这些亲戚们轮番轰炸，到底只是知识分子脸皮薄，怎么也应对不了人家的激将和讥讽，没过几招，就受不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劝，只能约严大夫说明情况。

严大夫是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医师，技术过硬，也不在乎虚名，倒是保养得宜，身材苗条、气质出众，对于顾老师的悔婚，倒是伤心大过愤怒，不过人至中年，有些事情也看的很开，就这么的，念青念心转眼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念青在上海，念心回了家乡。

顾老师依旧是顾老师，虽然和严大夫没能够结成夫妻，二人仍旧以男女朋友相处，反而因为没有成为夫妻，也少了许多平日相处的摩擦，严大夫的母亲很为女儿抱不平，老人家很在乎名分，但严大夫早已过了追求名分的岁数，两个人平平淡淡的，可以谈天说地，可以避免寻常夫妻间各种恼人却微妙的亲戚关系的干扰，余生很长，长到顾老师每日在学生们的朗朗书声中看不到自己鬓间生出的白发，余生又很短，转眼念青和念心也为人父母了，命运似乎总是在对这对相爱的中年人开玩笑，当念青为人父母，体会到父亲操劳一辈子，又当爹又当妈的辛苦，想着让父亲再成个家，有一个妻子时，亲生母亲付巧娣回来了，确切的说是落叶归根来了。

关于妈妈，顾老师的一双儿女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要和父亲离婚，作为一个知识分子，顾老师并不愿意抹杀孩子们心中妈妈的美好形象，尽管当年嫌贫爱富的付巧娣抛夫弃女，将不足十岁的儿女留在家里，自己带着简单的行李，或者说只是一张全家福照片，跟着一个能够比顾老师更能带来幸福的男人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当年以为的爱人离开了人世，兜兜转转的多年算计，也落空，回过头来发现，除了手里握紧的一堆堆红纸，可以留恋的也只有当年的那张全家福。人的感情是微妙的，多年不见的生母，一朝得见，念青和念心的反应是不一样的，念心是欢迎母亲的，而念青则从姥姥家零零碎碎的闲言碎语中隐约知道母亲的背叛。而顾老师，对于前妻更多是无感，二十几年来，严大夫的存在极好的填补了妻子的角色，只不过少了那一纸婚书，而尽管曾经婚事的败落曾让双方感到对现实的无力，却也加深了双方对自身命运深深的悲戚，也因此不只是在男女激情上，还有在生命的理解上，这两个中年知识分子都找到了某种共鸣，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不在婚姻的围城里，却获得了类似婚姻的忠贞。

如今，前妻的回来，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拿念心舅妈的话说，你妈是一个给你一分势必讨回来十分的人。如同顾老师在给严大夫讲述自己为什么和付巧娣结婚并生育两个孩子的时候所说的，我们是在一次青年交谊舞会中认识的，那时的她年轻、美丽，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在一群年轻人里，很扎眼。而顾老师并非佼佼者，在一群人里恐怕一眼都看不到，只是机缘巧合，让前妻对自己青眼有加，在女追男的氛围中，很快二人走入了婚姻的殿堂，而尘埃落定，在枯燥的婚姻生活中，女儿出生了，然而即便顾老师尽心尽力的照顾也没能让前妻那颗躁动的心回归到家庭，即便后来有了儿子，如同付巧娣后来对自己的女儿讲述的那样，你的父亲是一个好男人，满足任何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对于丈夫的所有想象，担当、负责、勤劳而且爱我，可是我还是不满足，总感觉缺少些什么，后来有了你弟弟，我就已经知道这样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想要什么呢？没有人告诉我答案，我告诉你父亲，我很苦闷，这个孩子能不能不要生了，可是他告诉我这个生育指标好不容易要到的，怀孕的时候我喜欢坐在天台上看远处的万家灯火，直到你弟弟出生，我才明白，眼前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顾老师讲述妻子离开的时候，表情是悲苦的，这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第一次流露出对于往昔婚姻的情绪来，后来严大夫明白了，平静是因为创伤太过，唯有忘记才是给自己一个活路。而悲苦则是源于背叛带来的深深的自卑。只是这个带给所有人过多痛苦，对家庭不负责任的人回来了。

付巧娣回来后，先到自己的娘家，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很快就轻车熟路的拿着顾老师给岳母自家房门的钥匙，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衣物放置到主卧室里，对于没有其他女性的衣物洗漱用品，她很满意，并且像一个多年来操持家务的女主人一样，为顾老师做了午饭，等到中午下班，顾老师和帮父亲收拾家务的念青回来了。顾老师看到多年未见的前妻，并无太多的表情，反而是念青对母亲，礼貌的说道，这是父亲的家，请你出去。但付巧娣早已预料到内敛温和的顾老师不会赶自己走，嫉恶如仇的女儿一定会这样做，她视若无睹的坐到饭桌前，招呼父女吃饭，先吃饭，有什么话，吃放饭再说。三个人相顾无言的吃过了一顿午饭，收拾完，付巧娣回到主卧休息，而顾老师则走出了家门。

晚上回到家，顾老师看到还在家里的付巧娣，在卧室里收拾了一些衣物，但是被前妻拦下了，明亮的日光灯下，映照着两个中年男女苍凉的脸庞，顾老师这才看清记忆中那张模糊的前妻的脸，笼罩着年华雕刻的印记，虽然被高档的化妆品修饰了肤色，但是细看之下，不难看到细细密密的皱纹，眼睛里不负曾经新婚时的天真，反而是犀利的、带有强烈目的的亮光。你想做什么，顾老师拿下了前妻搭在自己左臂上的手，面无表情的说道，“请你自重。”付巧娣并不放手，反而将手更用力了些，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念青回到家里。顾老师趁着女儿回来的当口，逃跑似的走出了家门。

“妈，你到底要干什么”，念青将买好的菜放到了厨房冰箱里，来到了母亲旁边，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付巧娣念叨着，对念青说，女儿，你要帮我。念青早知道母亲在打什么主意，她流浪够了，就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了。看到别人阖家团圆，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前夫和一双儿女，却全然忘了当年自己是怎么抛弃的丈夫和孩子，找寻自己的自由。但是念青却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因为自己的亲身母亲振振有词，她想要自由，如果父亲爱她就应当给她这种自由，却全然不顾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自由，对于她自己，生活和人生的目标从出走那一刻就达到了，而将所有的痛苦都丢给了父亲和孩子们。

住了十来天，顾老师住到了学校宿舍里，也没有回来过，付巧娣找到了严大夫，那天，天气晴朗，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套裙，气质过人，在严大夫的办公室里，她大方的说道"我是顾老师的爱人，我来找严大夫。"办公室的同事们，看到这样的场景，都默默的退了出去。严大夫听顾老师说过自己的前妻是一个跋扈而且张扬的人，也知道最近几天她住到自己家里的事情，“你好。”平静的打了一声招呼，付巧娣看着眼前这个打扮得体、气质温和的女人，她知道这个女人陪伴了自己的前夫多年，对自己的儿女也照顾了多年，但一直以来却没有结婚。“我希望你能和老顾分手”，说这话的付巧娣态度高昂，俨然一副原配对待小三的模样，严大夫不由得失笑。没有想象中的泼妇对骂或对打的桥段，“我要去病房了，有事你找顾老师说。”明显，付巧娣在态度温和的严大夫面前，无法施展自己一贯的强势，只能回去。

而另一边，念青则在姥姥家，听一群女人念叨，你妈后悔了，这么多年没有照顾你们，她很自责，希望能落叶归根。亲人总是没有原则的帮腔，而念青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后悔大学毕业没有让父亲和严大夫再婚，这一次立场很坚定，由父亲自己决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