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章之不孝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 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zòng)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 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 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bǐng)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译文:(弟子)公都子说:“齐国的匡章,全国的人都说他不孝,先生却同他交往,并且对他颇为敬重,请问这是什么缘故?” 孟子说:“世俗所说的不孝,有五种情况:手脚懒惰,不管父母的生活,这是一不孝;喜欢赌博喝酒,不管父母的生活,这是二不孝;贪图钱财,偏爱妻小,不管父母的生活,这是三不孝;放纵耳目欲望,使父母蒙受羞辱,这是四不孝;喜欢逞勇打斗,使父母陷于危险,这是五不孝。章子犯过哪一种呢?章子是因为父子之间要求为善而无法相处。要求为善是朋友相处的原则;父子之间要求行善,是最伤亲情的。章子难道不想有夫妻相处和母子陪伴吗?只是因为得罪了父亲,不能亲近他,就把自己的妻子送回娘家,远离儿女,终身不要他们照顾。他在心里设想,不这么做,罪过就更大了。这就是章子的为人啊。”
匡章是不是孝子?
公都子和孟子热烈讨论了匡章孝不孝顺的问题,那么匡章究竟做了什么引发了这场讨论呢? 这件事需要追溯匡章的原生家庭。他的母亲触怒了父亲,父亲杀了母亲并将她埋在马厩之下。匡章苦劝父亲不要做得太过分,被逐出家门,父子从此成为陌路。几年后,父亲也过世了。匡章不敢违背父亲的意志,没有改葬母亲,结果又背上了不孝的恶名。匡章认为自己在父亲生时未能奉养,所以也不要妻儿来奉养他。 这在孟子看来,匡章的悲惨身世并不是不孝,而是儿子向父亲“责善”造成的结果。“责善”意为教导指责他人改正,这是朋友之道,不应用于父子之间。他虽得罪了父亲,但并没有违背礼法,甚至牺牲了自己家庭的幸福来弥补上一代的错误。这的确有些矫枉过正,但也正是“孝”的一种体现。
曾子、子思同道
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hé)去诸?” 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 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 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fù chú)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yù)焉。” 子思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急去,君谁与守?”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译文:曾子住在武城时,越国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兵要来了,何不离开这里?” 曾子说:“不要让人住到我家来,破坏了里面的树木。”等到敌兵退走,曾子说:“修好我的门墙房屋,我要回来了。”敌兵退走后,曾子回来了。他身边的人说:“武城人对待先生这样忠诚而恭敬,敌兵来了,他却给百姓做了先离开的榜样;敌兵一退,他就回来,这样恐怕不可以吧。”沈犹行说:“这不是你们所能了解的,从前沈犹家遇到负刍作乱,跟随先生的七十个弟子都没有一个参与平乱的。” 子思住在卫国时,齐国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兵要来了,何不离开这里?”子思说:“如果我也离开,国君同谁来守城?” 孟子说:“曾子与子思所取的原则是相同的。当时,曾子是老师,是父兄长者的身份;而子思是臣子,地位卑微。曾子与子思互相交换处境,所做的事也会一样的。”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我们普通人看起来,觉得曾子跟子思这行为差别太大了。这个子思是愿意跟君主同进退,愿意死守这个城池,而曾子一见风不对就走了。但是孟子说,这两个人是一回事,两个人的道是一样的。为什么呢?“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就是曾子的位置是老师,他是这个国家的父兄,他是长者。他作为老师,他没有守城的责任,但他有保全自己的责任。而这个子思是一个人家的臣,是人家的职员 ,相当于是人家的雇员,那么你的地位是微下的。所以“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前面讲禹、稷和颜子“易地则皆然”,就是再往前想,孟子说“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就这个道理。看起来曾子所做的事跟子思完全不一样,但是他是合乎义的,他合适,因为他的角色并不是一个守城的军官,他的角色并不是对方的臣属,他的角色是师长,所以他做这样的事情没有问题。
如果曾子当时是武城的宰,或者是武城的吏,那他肯定不会走,他会跟子思一样留下来守城。所以核心的东西是什么呢?原则很重要。做事不能够简单地看外在的表象,要去看内在的原则。内在的原则是不是合乎于道,是不是合乎于礼,是不是合乎于义,这才是最重要的。曾子所说的做法,在孔子看来无非就是叫作“君子思不出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