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整个老街的人都知道，郑家的小爱喜欢林轩。
林轩有着运动员的身材，喜欢穿带中国风的T-恤和白球鞋，在初夏的阳光里，他就像是一个童话里的王子一样明媚。而且他是一中的优等生，佼佼者，还写得一手好字。而小爱呢？留着短发，总是穿着肥大的衣裤，爬树，翻墙，野得不行。活脱脱一个男孩子！
他们从小就是邻居，小爱也总是在就想将来可以嫁给林轩。于是，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去吸引着林轩的注意力，于是变得可笑。她每天满山去摘大把的野花放在林轩家的院子门口，会在路边的墙上用粉笔画上两个爱心桃再写上两个人的名字。然后在等他经过的时候，又假装是偶然遇见。她用遍了她那个年纪所能想到的所有浪漫招数来讨好林轩。
但是林轩似乎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小爱。他的大把时间都是用来看书，练字和给小艺。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林轩和小艺是一对。他的眼里只有小艺，对着小艺他似乎总是笑的很灿烂。
小爱觉得小艺其实也很普通。长的及腰的头发，过于白皙的皮肤，而且看上去很瘦弱。小艺总是喜欢穿系着蝴蝶结的连衣裙，红色的圆头小皮鞋，经常坐在那安静的弹钢琴，抿着嘴巴微笑。小爱不喜欢小艺，觉得她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可是林轩喜欢。这让小爱对小艺心生敌意。
她把小艺拦劫在路上，拉扯她的长辫子以及揪住她辫子上的粉色蝴蝶结。还用水枪去射她，射的小艺一脸的水，一脸的惶恐。小爱故意推倒她，往她漂亮的连衣裙上洒了许多钢笔水。小爱想尽办法的折磨小艺，像个土匪一样。但是小爱其实一点都不快乐。
终于有一天林轩主动找小爱说话了。他说郑小爱，你就是个女流氓。女混混！
小爱听到后愣了一下。然后向林轩扔了一颗石头，砸中了他的腿。林轩不自主的了一下眉头，鄙夷的看了下郑小爱，用一种看一只臭虫的眼神。然后他扶着小艺离开了。他们从郑小爱的身边绕过去的时候，郑小爱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了下来。
郑小爱还在想，是不是她把林轩的脚疼了?她想，她怎么能够朝他扔石头呢?
二
林轩总是喜欢在夕阳下山的傍晚练字。那时候郑小爱会短暂的安静下来，趴在房子的窗户前，把脖子仰得老高了。她在想，林轩今天都写了些什么字呢。小爱知道林轩喜欢唐诗，他练字写的都是唐诗。小爱是藏不住心事的一个人。什么心事都藏不住，奶奶看着她，说，小爱，把外面的衣服收起来。
乡下亲戚捎来了一筐荔枝，是刚刚采摘的新鲜的荔枝。鲜红色的非常诱人。小爱偷偷留了几个。她知道林轩很喜欢吃荔枝。
硕大鲜红的荔枝把小爱的口袋撑得鼓鼓囊囊的。站在林轩的房门口，却突然止了步。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样子真蠢。因为她看到小艺正在为林轩剥荔枝皮。她优美细长的手指捏着荔枝。她把剥好皮的荔枝送到林轩嘴里，林轩甜蜜的笑了。郑小爱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掏出几个荔枝砸了过去。荔枝砸到墨水盘，溅出的墨水把林轩刚写好的书法弄脏了。小爱抿着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很硬。林轩脸上的表情也很硬，他也没说话，愤恨的望着郑小爱。
郑小爱突然大喊，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回到家后她恨自己。恨为什么要说狠话做狠事。可是她的身体不听控制，像炸药，一下一下炸开来，炸得她自己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天黑的时候，郑小爱偷偷去林轩家门口的垃圾桶里捡回了他扔掉的那幅字。轻轻的抚平展开，是李白的《三五七言》，已经写了一半，“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一阵柔软的感觉在小爱心里蔓延开来。林轩的字写得多好看啊？刚劲挺拔，清俊有力，像他的人一样。小爱托着腮想。想啊想，少女怀春大概就是这样吧！她想什么时候林轩能为她写一幅字呢。
三
高考结束了。郑小爱很自然的落榜了。林轩和小艺都考到了厦门名牌大学。两家的父母合起来请客，在她们城里最好的光源大酒店。
郑小爱缺席了。她跟她奶奶说她不舒服。的确她也确实是不舒服，她心痛得厉害。可是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在酒店的落地窗外站了很久，徘徊踟蹰的看着里面。她看见林轩和小艺站在一起，他们都是那么干净的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她又看到玻璃上自己的样子，短发，松松垮垮的衣衫，泪流满面。
林轩和小艺去上大学的前一天，郑小爱在他家门口等他。他回来的时候她喊他的名字，他停下来，不耐烦地问，干嘛?
她说，林轩有道地理题我不会，你教我。
林轩的眼里满是诧异。他说，你还要复读啊?他语气里的惊讶刺疼了郑小爱，她再一次向他扔了石头。这一次石头砸到了他的脸。他捂着鼻子站起来，有殷红的血流了下来。郑小爱看了他一眼，很快的跑了。
其实她只是想让林轩给她写一幅字而已。她从来没有过林轩的任何东西，几个字总可以吧。等他离开后，她就可以天天看那些字，就像看见林轩一样。可是又被她自己弄砸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想：我这么粗暴，这么愚蠢，林轩一定讨厌我，非常讨厌。
林轩离开的那天，她交给他一封信，信里只有三个字，对不起。她躲在车站的角落，看着林轩和小艺在车厢里挥手向亲人告别，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想对林轩说：“其实我从来不想做一个让你讨厌的人，我只是希望我能和小艺一样，和你说话聊天，看你对我笑。”可是那么多的失望，在她的心里繁盛，一遍一遍的繁盛。
四
林轩和小艺去了厦门，老街里安静了不少。奶奶说：“小爱你变文静了。”奶奶说，丫头你别想了。
郑小爱也不断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忘了林轩。他是天鹅，自己不过是地上的蛤蟆。
后来她去找了一份园丁工作，还报了培训班，晚上上课。她每天早早的起床背单词，句式，文章。一有空就捧着课本练习英文单词发音。然后也偶尔走神，想象着林轩是不是也这样背单词和句子。
放寒假了，林轩和小艺从大学回来。和以前相比，林轩更结实了，更加的迷人了。她只是远远的看他，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幼稚滑稽了，不再想方设法的想要和林轩说话。她有自己的各种事情忙。可是，晚上她怎么也睡不着。起床拍一只篮球。球落到地板上是咚咚的声响，像敲击胸腔的回响。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空，空得像是没有心一样。
开学后不久，林轩突然又回来了。听说他出事了，他把一个喜欢小艺的男孩打到骨折住院。街坊邻居都在传，他被学校开除了，这让林轩门的时候抬不起头。
听到这些小道消息的时候，郑小爱整个人像是疯掉了。跑到林轩家楼下，使劲喊他的名字。林轩慵懒的从窗口探出头来说，干嘛?
郑小爱用两手围了个圈大声说，大学有什么了不起，不上大学又怎样，我养你!
其实郑小爱知道，在窗户的后面有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她也知道好多人都笑，笑她像是一只癞蛤蟆，但她一点都不在乎。
过了一会儿，林轩出来了。他穿一件白T恤，头发留了很长，挡住了双眼。郑小爱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碰到他的时候，她觉得时光恍惚得厉害，她仿佛看到了少女时代的自己，看到了更远的时光。那个时候她多想要走到他身边，可是那么那么的难。
林轩冰冷的说：“郑小爱，我还要继续上学的，我只不过休学一段时间”。他又说：“谢谢你。”。她知道他没有被学校开除，觉得这真好。上楼前，林轩对郑小爱说：“我有时候挺烦闷的，你有空能陪陪我吗?”
听到林轩要她陪自己，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变成了一片花瓣，轻盈的在空中飘了起来，好像再飘一下，就能飘上天去。
五
郑小爱回到家里就翻箱倒柜的找衣服。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兴奋的喊：“奶奶你看我头发长了吗，奶奶我的耳环呢?奶奶我要买条裙子去……”
奶奶有点担忧的看着小爱，小爱躲到奶奶怀里说：“奶奶，林轩让我有空陪他，他叫我陪他。”
第二天为了陪伴林轩。她早早的下班，不忘在园林里采了支最新鲜的百合。她俗气的想，百合预示着百年好合。她多么希望自己和林轩可以百年好合。那天，林轩给小爱吹口琴，还写字给她看。她觉得林轩练字的时候，特别特别帅气文静。小爱在一边安静的站着，认认真真地看他的侧脸，他专注于他的书法，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欣赏林轩这个可人儿。
这是小爱从小到大最美好的时光了。他们讨论许多话题，什么电影，音乐，漫画书，篮球明星统统都有。还有讲笑话。郑小爱讲笑话的功夫可是一流的，林轩就拽住郑小爱的手说：“郑小爱，我肚子都笑裂啦。”
之后他们两个去公园里钓鱼，去电影院看电影，一起坐在江边的长椅上谈天说地。临行前林轩给郑小爱买了一缸金鱼。一个圆圆的透明玻璃缸，里面游着五条红色的小金鱼。郑小爱把那条最活泼的的那只取名叫小轩。林轩说：“其实我觉得你还是个个挺不错有上进心的女孩，以前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我呢?”
郑小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因为你好欺负呗。”
林轩扬起手来假装要动手打她，可是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脸上就变成了抚摸，郑小爱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厉害，就像一具尸体。他的手在她脸上轻轻的摩挲，眼里满是爱怜，他说：“我到底是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喜欢我?”
原来，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小心思。只是他不曾喜欢过这个太野的她，才假装不知道。
郑小爱和林轩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偶尔林轩会去郑小爱的家里吃她奶奶做的小馄饨，也会聊聊过去的囧事，然后大笑起来。他也会写了一幅字给她，秦观的《鹊桥仙》。两个人还一起早起去爬山。他顺手在山腰的路边摘了一朵戴露珠的野雏菊别到她的发髻上，他说真好看！
那个时候郑小爱在自私的想“如果他真的被学校开除，那该多好。”
六
爬山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林轩一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头，滑倒了，郑小爱奋不顾身的去拉他，也摔倒了。最后，林轩没事，只是郑小爱的右耳被划伤了，流了一些血。
林轩拿衬衣帮郑小爱擦去耳边的血，他紧张的喊，“小爱，小爱你疼不疼?”
郑小爱不受控制的眼泪汹涌而下。她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流泪，而是她听到他居然没有连名带姓的喊她，这太难得了!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林轩回去继续完成他的学业了。她跟奶奶说她也想去念大学，有那种自考的，她的工资足够支付这些费用。
此次郑小爱再也没有见过林轩了，她想，他的生活想必是精彩绝伦非常幸福。或许，她只是他落寞时候的一点光，现在他不再落寞，那点光也就该变得暗淡了。
一天，奶奶打电话告诉郑小爱，林轩在满世界的找她。她说，小爱啊，我看得出来，其实林轩是喜欢你。
郑小爱淡淡的回答说，“我不喜欢他了，已经一点也不喜欢他了。”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郑小爱蹲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腰来。她想，林轩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应该选择像小艺那样的女孩，而不是她这样的。还有，她的右耳已经聋了。在她摔倒的时候，一根尖利灌木刺穿了她的耳膜，现在她的右耳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可是，郑小爱从来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有过任何一点难过。
三个月后，郑小爱终于坐到宽敞明亮的大学教室里上课了。她也开始留长发，穿裙子，变得淑女文静。
傍晚的时候她喜欢坐在窗前看林轩送个她的那缸小金鱼。在夕阳的照射下，透明的玻璃缸里，小轩正在欢快的游啊游。郑小爱的心恍惚得厉害，她仿佛又看到了她的少女时代，以及那些更远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