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算不得一个懂茶之人,亦无两腋之下习习生风的经验。斗胆在这里话茶,还膘窃汪曾祺老先生文章的标题,多少有点附庸风雅的嫌疑。
喝茶是件挺风雅的事。昔日知堂老人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我无由地觉得应该是在微雨的江村。不过,这样的喝法实在太挑剔了,简直使人为难。
我喜欢喝茶,但喝得毫无品位,又疏于了解茶道,实在是说不过去,一切仅凭感觉与爱好。孩提时,家里堂屋饭桌上总见一只土瓦罐,罐里盛的是用鱼腥草、菊花、土茯苓泡制的凉茶,在外面玩累了,回得家里,捧出粗瓷瓦碗,满满浇上几大碗,咕咚咕咚下去,通体舒泰。
所以,那时读《红楼梦》“栊翠庵茶品梅花雪”,对曹雪芹借妙玉之口评论饮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是颇不以为然的。
当然,“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泡茶的器具,紫砂为上,但不尽然。汪老先生回忆自己当年在苏州雕花楼喝新采的碧螺春,对于用粗瓷大碗泡制,大为惋惜,仿佛这娇嫩的碧螺春,和粗瓷大碗相遇,是个天大的错误。其实碧螺春,还就是讲究用大碗喝的。
不过,我泡碧螺春,却爱用玻璃杯,为了欣赏它的茶色。友人曾从国外带给我一只漂亮的玻璃杯,品质晶莹剔透,造型又峭拔,用它来泡碧螺春,像是一次中西文化的交流。泡碧螺春,要先在杯内注上水,再加茶叶,因为它绝嫩,一如二八佳龄,太炽热了会伤了它。碧螺春放下后,把杯口凑近鼻端,清香立马会幽幽袭来。
说到碧螺春,倒想起近年来本地一些酒店流行的一道时令菜,据说是苏帮菜中的一款名肴,叫“碧螺虾仁”。茶可以入菜。不过,口味清淡的“碧螺虾仁”是否能够打动吃惯了川湘风味的本地市民的胃,是不无疑虑的。而另一道以茶叶为主要原料的菜--油茶汤,在本地倒是很有市场。
油茶汤,据说是土家族非常推崇的一道传统风味小吃,甚至有 “只要有碗油茶汤,满桌酒肉都不香”一说。大学时,同宿舍的土家族哥们不止一次地向我们夸耀起家乡的油菜汤。每每弄得我们心驰神往。工作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本地一方小茶馆吃过,味道还真不错,尔后还向做菜的师傅专门请教。这油茶汤的工序其实并不复杂,先用茶油炸出一碗碗核桃仁、炒米、芝麻、花生米、黄豆、苞米花等。食物炸好后,再在锅内倒入适量的茶油,待油冒青烟时,放一小把茶叶及花椒、胡椒、生姜丝、食盐等佐料,爆炒几下,接着倒入锅内一小瓢冷水,再用锅铲挤压、搅动,再加水稍煮几分钟,撒点葱花、大蒜。汤烧开后,冲进盛有油炸食品的碗中,这样滚热喷香的油茶汤就做好了。
也因着心里惦记这款油茶汤,过些时日,我总要上那方小茶馆坐坐。无事时泡上一杯龙井茶,再要点糖渍核桃仁嚼嚼,也颇有意思。茶喝完了,再一杯一杯地续水,一趟一趟地上洗手间。一下午,便很从容地过去了。运气好时,还可以碰上本地的一些京剧票友在这里献艺。沉默高大的殖民建筑,喧闹繁杂的人语,咿咿呀呀的胡琴声,消解着这座城市独有的烟火气息。
那地方是个低档的消费场所,这从听众的来源就可看出来,来的多半是周边的老人,而且从他们喝的茶上亦可以看出来,大多要的是一元钱一杯的粗茶,(这些茶叶,如果落在汪老先生的手里,多半成了煮茶叶蛋的原材料。)茶杯是那种五十年代很流行的白搪瓷缸。手握白搪瓷缸,总有一种很荒诞的感觉。贵一点的茶其实也有,而且备的是陶瓷的茶具,但很少有人点。茶馆里续茶的是位有点轻微智障的老人。整天手里拎着一把水壶,茶客一声叫唤,他就会应声而至,人前人后地走动,几乎不说什么话。每每让人无端生出一丝怜悯。茶馆还专门辟出一角,兼营饭菜,品茗听戏之余,又可小酌。实在也是个值得流连的好地方。
那时会想,如果有生之年,可以在这江畔拥有一爿自己的小屋,小屋里有书,有碟,还有为客人准备的清茶;午夜里,宾主抵足聆听隔江飘来的沉重而缓慢的琴声……那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