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胖嫂坐在永泰小区的凉亭里依旧熟练的嗑着瓜子，那两片肥厚的嘴唇已经被弄得黑紫并沾着瓜子仁和皮的碎屑，似乎这个肥胖的女人一刻也离不开吃食。胖嫂和来来往往的人搭着讪打着招呼，那亲热劲好像这里的居民都是她家的亲戚。那些出来讨生活的保洁员，偶尔路过收破烂的，胖嫂都能准确的叫出名字。胖嫂就像是永泰小区回廊下的一尊雕像，一尊门神，虽几年的光景却也深深的印在了小区流动的光影里。如果你闲得无事出来遛弯，准能在小区回廊下的葡萄藤，或是凉亭的长条木椅上看到她。今天胖嫂并非无聊，她新接了5号楼老王家的订单，亲家要来吃晚饭，此时胖嫂正等着卖菜的老乡来给她送早市没卖完的那些便宜的蔬菜。

临近中午太阳开始变得有点毒辣，永泰小区回廊上的那些山葡萄藤才刚刚发出嫩芽，枯瘦的枝蔓像生了锈的铁丝一样死死的缠住那些光秃的水泥柱子，那股子执着劲就好像离了枝蔓的束缚那水泥柱子便会倒下。阳光肆无忌惮的穿过光秃的水泥柱烘烤着那些枝蔓，也烘烤着有些不耐烦的胖嫂，此刻胖嫂有点发蔫，每次老乡卖菜回来必经过这里，今天却很磨叽，况且头天还打了招呼。

胖嫂再次擦干了额头上的汗珠子向马路对面张望，没有送菜的老乡却看到花坛的树荫里两个换衣服的小伙子。他们把蛇皮袋子里面的崭新的肥大的天蓝色工作服取出来，把那同样崭新的却有些皱巴巴的牛仔裤夹克衫脱下，两个年轻人亮着黑不溜秋的干瘪的肚皮，胖嫂并不打算移开目光，她看到两个穿着三角裤的瘦小子竟噗嗤乐出了声，她突然想到了老王家餐桌上的红焖排骨。两个年轻人衣服换的还算麻利，他们穿着肥大的蓝色工作服，拎着帆布的工具袋横穿马路正向永泰小区高大的回廊前进。小个子董建这次走在前面，有点含胸，脸和眼睛都是灰的，没有光泽，步子迈的很大。宝子跟在身后，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牵着，严丝合缝的跟着自己大侄子的轨迹移动。宝子低着头，但并没有发现工作服的上衣扣子扣错了位置，整个衣服的下沿是拧着劲的。

“你俩小子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在大街上脱光衣服，丢不丢人！”胖嫂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似乎还划过一丝小女人的羞怯，但随后的大笑便暴露了她的泼劲“哈——哈！瞅瞅那小子的衣服穿得！你妈咋教你的！哈——哈！”胖嫂恢复了常态大大咧咧的指着眼前的这一高一矮的两个年轻人，全然忘记了自己呆在这里的使命。“我俩是热力公司的”董建说话时回头用那双灰色的小眼睛向宝子挤了一下，宝子注意到那眼里并没有点灯“对，我俩是那什么，热力公司的维、维修，维修工”宝子磕磕巴巴的说着事先编好的词。看着眼前肥胖的女人，徐丽梅的苗条再次闪过宝子的眼前。“衣服扣子都扣错了，公司的象形都让你给整完了”董建边说边用那双粗手帮宝子把衣服扣重新扣好。“找你们热力公司一冬天了你们都不见人影，现在都夏天了你们倒是不请自来了”胖嫂瞪着一对圆眼拉着架势，那略微肿胀的人造双眼皮更增加了愤怒的成色，有点像小区那些不讲理的物业经理，“我们这不夏季检修吗，冬天不能停气无法检修，今年夏天我们要对小区进行热网改造，给您带来的不便还请您多多理解，对不起了”，说“对不起”的时候，董建还对着眼前的胖女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宝子忍不住要笑，他觉得董建点头哈腰那处就像电影里的小鬼子。不过宝子终于还是忍住没笑，他开始对自己眼前的这个大侄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大侄子压根就是热力公司维修队的。经过董建这么一扇胡，宝子也觉得自己正走上维修队那条光荣的大道上，此刻也来了劲“大、大姨，咱们这小区谁家最有钱、钱？我们可他家先、先来”宝子觉得自己的磕巴影响了表达，不好意思的挠着沾满头皮屑的脑袋，边说还边用另一只手抖搂着工具袋子，全然没有看见已经气得七窍生烟的那双灰色的三角眼。锤子、扳子、钳子被宝子抖搂的哗哗直响。“没钱的就不给检修了，你们这都是啥玩意啊，你们哪来的？小心我去告你们！”胖嫂插着肥腿抱着肩膀，一对圆眼不屑一顾。“你小子能不能不瞎说啊！公司不是让咱们照顾老弱病残的人家吗？”董建抬脚象征性的踹了宝子的屁股。宝子揉着屁股，突然看到了对面工地的标语“大姨，刚才和你开玩笑呢？俺们的宗旨是：百、百、百年大计，质量第、啊就第、第一！那啥，大、大、大姨，你说让俺、俺们去谁家俺们听、听你的。”“哈——哈”胖嫂呲着黄板牙放肆的大笑，最后竟笑出了眼泪“这小孩傻乎乎的倒挺有意思。”

胖嫂的这次习惯性的问询最后变得很是愉快，胖嫂看着同样是农民工出身的两个年轻人觉得，还是乡下人有趣和可靠。最后胖嫂指着1号楼，她并不记仇，也不大记恨那个喝咖啡的老头说她的那些话“3单元301张校长家，老两口子腿脚都不太方便，一冬天暖气就不热，你们先给他家看看吧，人家可是不差钱，姑娘、儿子都是美国大老板，你俩懂点规矩，整好了还有咖啡喝！”没等胖嫂说完，老乡推着卖菜的三轮车已经到了跟前，胖嫂边挑着三轮车上的剩菜边数落着老乡。菜送晚了似乎又是一个杀价的好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