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古老的记忆的旅行中,时间在我无法捕捉到的位置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我既震怖于那些发生的可怕事实,又害怕于当年的可怕预言,那是被敲打进正在进行的乐曲中的音符,总会有一个时机,让一名乐手将这个不和谐的音符演奏出来将音乐会酿成并不甜美的酒。作为一个小小的平民,我欧阳戈多,弱小到几乎不堪一击,因此,我又该用什么法子去阻止它,不让它发生呢?
可似乎并没有什么方法。……是的,除了这家面馆,除了莫林、先祖,还有那个奇怪占卜师以外,我什么都没有,被这残酷的世界剥削地几乎什么都不剩下了。许久之前那些镇上的悍匪到我生意兴隆的面馆中打劫,我除了叹息之外,甚至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现在,至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是行尸走肉,不会是那样的僵化的活着。于是我便要查出一切的一切的最根本的因由,将它们永远的记录在史书页里,成为永恒。
——“除了莫林之外,先祖还有什么其他认识的人吗?”
“除了莫林之外……大概只剩下我的父母和其他一些只知道名字的过客了。不……其实,我还有位长兄,他承袭了我的家族的姓氏,他也是最后一个能让家族的荣耀冠他之名的‘年轻人’——可他实际上年岁也不小了,我想你是懂我这句话的意思的,实际上,他应该是在很久之前便已经离开了。”
“离开?敢问先祖是指……?”
可先祖却摇了摇头,“即使他还活着,怕也是命数已尽了,真奇怪,明明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仍然期冀着能再见到他一面,即使他曾经做了那么多令家族蒙羞的事情,可那恐怕也不是他愿为之。也许在内心深处我早就原谅了他吧。”
先祖就这么自顾自说着。而我就坐在先祖身旁的那把扶手椅上,以一种沉默不语的冰封的姿态静静等待着那些向外散发的记忆思绪回收到我的脑海里。……若是以先祖的描述,她与她的那位长兄应该是有一些隔阂的,因为那位我并不知道名字的男子曾经大概做了一些令先祖感到痛恨的事情。“令家族蒙羞”,怕是什么不光彩的屠戮吧……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充满了魔法的世界,也许是我自己并没有什么魔力,更看不懂那古老的魔法书上所写的咒符的缘故吧。
——可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看向先祖,可先祖却低下头来,不再愿意提起那些往事了。
思考了片刻后我决定不再打扰先祖休息的时间了。于是我站起身来,向先祖作揖告别。在我刚想把那把椅子搬回去的时候先祖却叫住了我。“戈多。”她柔声唤着我的名字,这让我回忆起了很多年前我还年少时的岁月,那时候我还年少,被先祖当作掌上明珠。儿童时代大概是每个人最无忧无虑的岁月了吧。过去,是多么惹人怀念啊。
我转过身来,面向先祖,一如既往地恭敬地问道:“先祖还有什么事戈多可以帮忙的呢?戈多不怕麻烦,愿意为先祖分忧。”
“你呀……我也知道你是个十分懂礼貌孝顺的孩子,其实也没什么……今日住进你面馆里的那位新客,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他身上可有一种神秘的能量波动……那种奇特的,可以占卜天运的力量,可否有呢?”
“他有一头近似黑色的深棕色短发,不是很高,约莫也就到我下巴的位置,”说着说着我便笔画给先祖看,“他总是带着一个类似眼镜一样的东西,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并不怎么太喜欢出门,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他的房间里在暗自做一些什么……他说他叫陆泽,是个占卜师。”
“这样啊……”不知怎的先祖长叹了口气。
“看来,命运的齿轮终究还是转动了,这天地,终究仍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先祖仍是自顾自地说着,我自己却陷入了一种永恒的沉思之中,想必这个占卜师一定和先祖有些关系,不然一向性格沉静如水的先祖也不会作此反应。
无论如何,我欧阳戈多也要从那小子的嘴中得知真相。
我暗下决心道。
第六章
从先祖的竹林里回来有过了近三周,炽热的黎明即将转醒,我望着越来越早出现的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在那些紫色的流云背后,隐藏着新生的耀眼的太阳。
夏天快到来了,我想到,那些虚假的,氤氲的雾气也快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吧。一边憧憬着在这个黑暗的时代里即将到来的光明的未来,一边怀念着往昔的早已不可能再到达的岁月。
一切平静如常。只因那个占卜师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全然没有了任何的动作。许久之前我在他和莫林结伴出游之际想要跟踪他们与他们一同前往——说实话我真得很不放心,万一莫林出了什么差错我欧阳戈多还要为此担负全责——可都被他以各种理由给婉拒了——这个世界上的年轻人都不服从管教吗?……不,好像我忘记了,与莫林比起来,我自己才算是微不足道。
年龄,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如说容貌才是最让人感到奇怪的吧。有些人有着类似少年的容貌,却早已是大人——甚至老人的年纪了,可在这个充满了魔法的时代几乎不足为奇。似乎许久之前——也就是在末日之战前还有几个家族通过血脉掌握着永生的能力,这种事情放在现在来看几乎是不可置信的。
至于那个占卜师,我就不好说些什么了,他的面貌如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年轻,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总隐藏着一种类似少年老成的感觉,这两种互相矛盾的现实叠加在一起让我有些感到不可相信,似乎他也是有着什么神秘力量的人,可他就仿佛对自己的这种能力很抵触似的,对外人从不谈起那究竟是什么。
对于这一切,我该像个陌生人,用那种事不关己的语调冷眼待之吗?答案是否定的,无论如何,我也要自己去亲自查出那被岁月的河流冰封了的真相。
可说到底,看着夕阳下他们两个离去的背影——那两个在地面上无限拉长的黑色的影子,看着那两道痕迹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围内越走越远,我站在面馆门口,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阵阵悲凉的感觉,就如同莫林发现他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却又无从想起的悲伤感——仿佛是渐长的年纪将他自己的脑海中的那些思索全部都抽离殆尽了,他一定这么想过,“等到世界的尽头处,我大概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切注定会以悲剧收场。
第七章
以下所记述的事中有一些是在很久之后我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的——是哈吉仙人,在所有的真相都水落石出后我踏上永恒的寻找仙珠山的归途,在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我误入了深山老林之中,在我叹息该如何走出这片巨大的森林之时,抬头所见却见到了一座隐藏于云端深处的山路折叠盘曲的山峰。那便是哈吉仙人所居住的仙珠山了。那些厚重的云层所掩盖着的青翠色的山林,与不时传来的啁啾鸟鸣声,偶尔能见到几只金色的精灵扇动翅膀起舞,一同构成那个场景的背景。那些事物在我面前突然出现,我瞪大了双眸向这个世界表明我当时的诧异。一条古老的被前些天刚下的小雨所润湿的散发着芳香的泥土路向前方蜿蜒着伸展,像是通往天国的阶梯。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沿这条小路向山上走去。
无论我将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真实存在着的。不要怀疑,欧阳戈多。想想你此行是为了什么。
途中见到了很多有趣的景色,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赘述了。在山顶的一座石头垒成的屋子里,我见到了精神仍旧良好,正躺在藤椅上打盹的哈吉仙人。哈吉仙人似乎是很早就料到我会前来,于是一直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假寐。哈吉仙人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哀痛。
“这就是仙人所拥有的状态吧。”我暗自想道。
在我说明了自己的来历后,在那个懒洋洋阳光照射的下午,躺在藤椅上,哈吉仙人向我诉说了这段我本无从知晓的往事——这也解释了我最后的一丝疑惑,而如今所有的怀疑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假如我应该给哈吉仙人向我讲述的这段往事拟个名字,以纪念这场会面的话,恕戈多才疏学浅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名字,不如就将它称为“战前序曲”吧,它以一种悠扬的方式,开启了一个后世将永远纪念的事件,不知它可否与百年前的史诗——末日之战相提并论呢?至此,那些过往的事件,过去的人物,都成为了一个永恒的传说——即使已经过了很久,心中的那些感慨仍是抒发不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我也确实无话可说,可总有些一点东西的必要,来怀念那些在硝烟中走来,面目全非的先人们。
那天占卜师和莫林相约出门之后,我偷偷地进到占卜师那位于二楼深处的房间里——阁楼深处,那个平日里总是积满灰尘的地方,我确信罪恶会在那里悄悄滋生。每当晚上,当我在面馆里乘凉的时候,总能见到那个房间的窗口内亮着莹莹的紫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像是水晶球——这种只被记载于古籍中的占卜道具用于占卜时所发出的光芒。
可他真的只是一个占卜师而已吗?潜意识中让我无法去相信这个结论。占卜师——能够占卜天运的力量,谁又清楚呢?而今他自己并不愿意开口,我戈多作为一个平凡人,又要去找谁去了解呢?
于是,我只好在这个闲暇的,巧妙到没有其他人在的时段来干一些类似这样的“偷鸡摸狗”的行当。“我这是为了莫林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戈多,诸神在上,他们了解你的目的后会原谅你的”我这么对自己说试图让自己狂跳中的心脏恢复平静。可我仍然是镇定不下来——在这个房间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像是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房间里很是空旷,干净到没有一点灰尘,一个紫色的水晶球摆在木头做的圆形桌子上,在光下流转着紫色的十分神秘的色彩。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让我感觉十分违和。像是他在故意掩饰些什么似的。然而正当我环视周围意图寻找到些蛛丝马迹时,我却听见楼梯上远远的传来人踩踏楼梯的声音,吱呀吱呀——听到这声音我顿时有些慌了,不知如何是好。再一转身却发现占卜师就站在我身后靠门边的位置,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我。
那种眼神似乎在嘲笑我的所作所为并无任何意义。
“你……你不是和莫林出去了吗?”我故作镇定地问道,心中早已不知道慌乱成什么样子了。我紧握着自己的双手,生怕对方察觉到从手心里源源不断渗出的汗水。
“是,而如今我回来了,这个理由难道不可以吗?”
我朝他点了点头,“没错,可我想知道的并不在此——你和莫林出去干什么了?请务必如实告诉我。你若不告诉我事情的话……诸神在上,他们一定会拿你发问。”
“我的所作所为注定了我会受到诸神的裁决,是吗?”他的眼睛黯了黯,却仍故作平静地陈述道,“我把他送走之后我便回来了,送他回去面见自己的导师和朋友——若不是在街上遇到了可以唤醒他记忆的故人,他也不会这么坚定地想要离开白鸟镇,去追随两个原本的挚友,现在的陌生人进入城郊的林子里去寻找那些本应该在他的脑海中存在着的过去,身为他的朋友,在他临走之前去送他一程。就是如此。”
送走了……
送走了……
送走了……
我的脑袋里像是有烟花炸开一样。轰的一声,除了“送走”这二字之外再无其他的语句盘旋了。世界刹那间静止了,在风中的枝叶停止了摇曳,水停止了流动,空气也停止了往复的波动,天地刹那间也变得黑暗一片,连太阳都停止了向外散发光和热。在那几秒内世界仿佛走到了尽头一样。
我在这几近末日的场景中,心中除了无边无际的惊诧与恐惧之外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送走……你把莫林送走了……?说,你到底想要干些什么?莫林一直都好好的,从来都没有做出这种几近乎叛逆的举动,即使做什么决定也会提前通知我,从来没有过发生类似这样的事。一定是你,你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的行为进行干扰,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答应莫林的请求将你留下来……因为你的目标一直都是莫林,你想通过他达成你自己的某种企图,因此才会借着占卜师的身份接近他,来达成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说的有错吗?大名鼎鼎的占卜师先生?”
一时无声。
我看见他那双平日里总是散发着光芒的琥珀色眼睛黯了黯——若是我说的有什么差错……怕是我激怒他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结果,他若是一旦动怒,就会施加一些于我不利的魔法在我身上,我自己并没有解除这些魔法的能力……而后会发生什么呢?我几乎不敢想象了,也不敢去探查那些玄奥的字符下所蕴含着的巨大能量了,更不想探查那些类似于六芒星的法阵下所隐藏的诸多秘密了。
可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他在思考片刻后恢复了与外界交流的能力,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他不会将那些对我不利的东西施予我。只是……
他的语气像是万年寒冰一样的冰冷。“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于你又如何?在这命运神的游戏里,你终究不过是个看客,当百年前就被命运神写入世界必然的发展史中的预言,再一次在月圆之时重演的时候,没有任何魔法的你只能卑微的像蚂蚁一样,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各在黑暗中顿时面目可憎的世界,除了抱怨之外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心中顿时有种无名火升腾起来,“难道你会和这场游戏有关吗?你不过是一个占卜师,除了魔法之外就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占卜师,我欧阳戈多即使没有任何魔法,即使弱小到不堪一击的水平,我好歹还有自己的身体,至少我还会用我自己的生命去拼,去尽量改写那个被注定好了的命运,去赢得改变一切的契机。可你呢?你又能干些什么?躲在阵营的背后,拿着那些占卜工具,看星星玩吗?”
原本我以为他会和我争论占卜师的职能并不只是看星星占卜而已,“看星星?你从来都不了解占卜师这个职业,我们所做的又不仅是占卜那些星星。”如果我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占卜师他或许会这么对我讲,我也会在这种争论中败下阵来。可那时候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况且……因为与这场命运神的赌局有关,身为棋子的他才无论如何也要捍卫自己。
只有生存下来,才有可能去用生命搏斗。
无论,其他人是多么的厌恶。更不必说……
“我自然和这一切有关,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说着他低下头,沉下声线,“你什么都不知道,欧阳戈多,你的一切向我表明你真是枉费了这个姓氏。可我仍是不得不注意你,就像你的先祖注意你一样。”
“你……”一瞬间我愣住了,难道他的身世与我有什么关联吗——不,别胡思乱想了,欧阳戈多!他能和你有什么关联呢?也许他此刻只是在和你套近乎而已!要是你向他询问一些问题,也许你知道的他未必知道呢!——我心中的那个回声这么对我说。
于是我问了一句:“你想说些什么?”
“自始至终,她,你口中的先祖,一定都还怨恨着我,对吧?她不肯告诉你我真实的一切。因为我还活着,这个事实就会让诸多世人所不齿。可我既然隐姓埋名来到此地,也就不是她能阻拦得了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先祖?”
“我自然是知道她的,正如同我知道你一样。洛小小,你口中的先祖,曾经有个一个名字叫做欧阳小小——这次,你总归知道你姓氏的来由了吧?她是那个早已覆灭的欧阳家族的幸存者,”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却被人带走,在与鬼伯爵旧部那永恒的斗争中被抽干了魔力——那些魔力用于消灭那些被世界抛弃了的可怜鬼们。在后来她被人收养,于是有了洛小小这个名字。她为了生存主动放弃了那个只会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给她带来不幸的可怕姓氏,而让你在这所谓的和平时代里姓欧阳,无非是为了缅怀那些在正义与邪恶的斗争中死去的先人,对吧?但她却不会将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你,你难道不会为这一切感到悲哀么?”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而今我是陆泽,也只是陆泽,”占卜师说,“我的过去,早就湮灭在时光的洪流中了,你没有必要知道。”语毕他便在空中用手指画出一个深蓝色的符咒,以六芒星为底的繁乱复杂的图案散发着无比神秘的色彩。
“你要干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要死缠烂打吗?你想要阻拦我,那是痴心妄想!”
“三阶御风术·纵风领域。”
在一阵呼啸的狂风过后,我发现他凭空在我面前消失了,像是化作了漂浮在空气中的那些泡沫,除了一如既往的空旷的房间,以及那些射入房间里的金灿灿的光束线之外,什么都找不到了。
第八章
在听完我的陈述后,先祖沉默了许久,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交织成了一悬混沌。以一种抽离的放空的姿态昂起头面对被乳白色的流云挡住的,惨白的太阳。
“他果真是回来了,”先祖说,“我曾经对你说过,你的那位新客——也就是那位占卜师总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我原本并不怎么太确信,而如今听完你的陈述后,我才肯定我内心的想法——没想到他竟然就是那个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旧人,若是再度相见,他也怕是早就变了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会再认出他吗?”
“先祖说的那位故人,可是……?”是那个人吗?
“罢了罢了,”先祖摇了摇头,“他想必也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因为他而永永远远的蒙羞吧,无论他做了些什么,是好是坏,只会被永久的钉在耻辱柱上,被后人写进历史里。他总是那样的固执,无论有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来抗,永远朝着自己所认定的方向前行,即使方向错了也无所谓,即使身上压着很重的负担他也仍要履行完自己应尽的使命——这就是他在许多年前,向我提到过的那条所谓的不归路么?”
“若真是这样,这会是,多么可悲的结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