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辉随笔
原上的麦子已经变色了,要不了几天白鹿原上的乡党们就该忙活着收麦子了。清楚的记得在我上学的那个时代,当原上整片整片的麦子在太阳的暴晒下开始泛黄时,学校就开始将“忙假”提上了日程。并且在放假的头天召开全体师生大会,按照每年的惯例,校长坐在缠着红布的话筒前,对着话筒用手拍两下,再吹上几口气,便大声的喊到“从明天开始放忙假,放假期间不准下沟游泳,按时完成假期作业,收假时每人带勤工俭学麦10斤,不交粮食的不要来上课……散会”。简单明了的几句话将“忙假”的日程很快就安排完了。(像每年的这种所谓的忙假、收秋假、在城市里面上学的孩子是没有这种特权的,因为不存在老师和学生都要干农活)。记得每年在学校开会宣布放忙假时,至于校长前面说的话没人能听进去,就是最后那句话记得最准,因为不交麦就上不了课。坐在操场凳子上的我当时就想着:10斤麦要换多少西瓜,要换多少苹果,为啥要白给学校交。我要是能知道校长他家的麦地在哪,半夜拿个剪子去地里把麦穗给剪完,就留哈麦秆子让他收起。虽然当时的想法看着很硬气,但是就是知道校长家的地,恐怕给十个胆也不敢去害骚人家。只是当时觉得开会无聊脑子开个小差胡乱想想而已。
收麦对于夏忙时节的农民来说是头等大事,庄家人在地里一年的辛苦在农忙的那几天真正是日夜苦干,碰到将要下雨变天时真是所谓的“龙口夺食”全家老少一齐上阵为的就是那一粒粒来之不易的粮食。记得每年学校放了“忙假”后,回到家父亲就开始给我分配任务,叮嘱我一大早起来先将所有的麻袋、蛇皮袋子、一个个仔细检查好,烂了的拿出来让母亲给缝补。父亲便亲自在院子将割麦的刃片刀子一个个磨的锃亮后装在割麦的镰架上备用。我当时很羡慕那些日子好的家里,他们不用自己动手到地里割麦,在街道上请来几个“麦客”用不了半晌一片地里整困的“麦个子”都撂倒在那了,地里就剩了一乍长的麦茬直直滴扎在地上。我问父亲:爸、咱咋不叫“麦客”来割呢?父亲没理我也没回答我。我随口就说了句:“麦客吃的多很,蒸一盆馍一顿就吃完了”。其实现在想起来也并不是嫌麦客吃的多,而是当时以种地为主要工作的人来说割一亩地的工钱太贵,一般人都舍不得花那个钱。
大忙天的太阳温度特别高,麦子一天一个色,爸和妈拿着镰刀去地里割麦了,让我在家做饭。在农村,可以说每个家里的无论男女娃都会做些简单的饭菜,在农忙时节这也算是给家里大人帮忙的重要任务。我的拿手饭就是煮“麦仁”,在原上将包谷打成不规则的大小颗粒就叫“麦仁”。在忙天没有什么饭菜比这个最合适了。早上煮半锅“麦仁”,父母割麦回来舀上一碗凉凉的“麦仁”再搭配上一盘生拌洋葱,味道简直绝配。我爸白天将麦子割好一个个捆了后放到地里,到了晚上他和我一人一个架子车,从天刚麻麻黑一直拉麦到半夜一两点。原上的乡党们基本都是这样安排活路的,晚上趁凉快,才到地里拉麦。我虽然当时人碎,可在拉麦这件事上非得让我爸给我车子上多装几个“麦个子”以显示我的本事。可我爸说怕把我累了以后长不高,每次给我的架子车上只装十几个“麦个子”。跑上几趟后会让我歇一会,他自己则不停的在地里和通往家里的路上忙活着。我便一个人躺到横倒在地里的“麦个子”上,看着天上满天的星星,四处寻找着北斗七星在那个方位。耳边不时有蚂蚱发出的叫声,伴随着微微的带有麦香味的风吹得我不住地打哈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到我爸叫醒我时地里的麦都拉完了,我便拖着朦胧的睡眼拉着空架子车跟在我爸的后面回家。
“麦个子”拉回来后我爸会先把“麦个子”一个个压成麦悸子,麦穗都向里,茬向外。等到合适的天气再开始“摊场”,叫来专门碾场的人开着挂有大石头碌轴的拖拉机在摊好的麦场里不停的转圈圈,我当时的任务就是看时间,从碾场的拖拉机进场到出场25分钟。等到拖拉机出场后,一家人又赶忙将碾了第一遍的麦子重新用叉翻起来,将底下的一面翻到上面,等待着第二遍拖拉机的碾压。这个时候我又眼红人家用打麦机子的人,又跑去问我妈咋不用打麦机子打,非让人要“摊场”。记得我妈说了句:打麦机子打不干净,浪费粮食。于是我就不再吭声。等到拖拉机的两遍碾压后,就要“抖场”。所谓“抖场”就是用大竹叉将麦秆抖开使粘在麦秆上的麦粒掉下来后将麦秆挑在一旁堆成麦垛当柴烧,再将粮食扫在一起等待着老天刮起风后好“扬场”。记得从上午摊场到起完场后我爸奖励了我两根冰棍,一个豆沙一个奶油的。
“扬场”是个技术活,每年都是我爸用木掀扬麦子,我妈用大埽株扫,当我爸将一掀麦颗子在空中拉成一条弧形落下时,我妈便很快将麦堆上面没有被风吹走的麦糠扫到一旁,最后将扬完场分离出来的麦糠再过滤一遍,这里面都是些瘦宁宁子麦粒,我妈便将这些麦子统一装在一个袋子,用它来换西瓜和苹果给我吃。
麦子收拾干净后就会堆在场里,白天摊开晒,晚上用“剐板”推在一起,不用装袋子,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放在场里,每家几乎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每天晚上在自家场里都会有个人晚上睡在粮食堆旁看着自家的粮食。我爸每天晚上都是睡在粮食旁边弹簧床上,我便也过来给他作伴,将架子车的两个辕把插在麦堆里,给架子车上铺个单子就是自己的床了。我爸的收音机里放着一段一段的秦腔戏听得我很快便进入了梦香。
每天的晒粮,家里人先把粮食摊开在场上后“搅粮”这个任务就自然是我的活了,隔上半小时用木耙整体搅上一遍,为了使麦颗能够均匀受热,能够迅速干到,早点入库。这种搅粮的活甚是枯燥,和拖拉机撵场差不多,也是在场里转圈圈,只不过搅粮时能够看到木耙划过后的那一圈圈的轨迹,自己光着脚片在麦场上不停转圈圈。快速搅完一遍后瞬间跑出去趁机在隔壁逛一圈,也算散个心卖个眼了。经过几天大太阳的暴晒后,我爸用手将麦粒抓上几颗放到嘴里一咬,声音很脆,证明粮食已经晒干了,这时我也会抓上一把给自己嘴里扔上几粒用牙齿一咬,这时我爸对我说了句:你知道个啥。麦粒很干,嘎嘣一声一股麦子的面香味在嘴里散开,不停的咀嚼。现在想来觉得有点口香糖的感觉。
麦子在晒干后的最后一个日头当天,我爸会将家里库存粮食的陶瓮,木柜,都搬到院子将里面扫干净,让日头充分晒透后,在中午正热的时候将粮食收拾到里面入库保存,这就是一整年全家人的口粮。我在帮忙收粮的时候会不时的将脚和手都插进滚烫的粮食堆里,粮食堆里的温度虽然很高,很烫,可是我还是不时的会感受一下,挺过瘾。麦子彻底收完了,“忙假”也就到头了,记得当时为了能够按时到校上课,早早的让我妈准备好了10斤麦,和别的同学一样等待着第二天背到学校接受老师的检查。
经过不分昼夜的轮番“战斗“从收割到入库,原上的乡党们从老辈人手里到现在一直都传承和继承着农民以土地为主要生活的手艺。年年如此,每年的夏忙收割都是重中之重,不能马虎。
随着时代飞速发展,当年所谓夏忙时节的那些“麦客”、“打麦机”、撵场的“碌轴”、拉麦的“架子车”都已慢慢成为历史,人们再也不用为“摊场”、“抖场”、“扬场”而辛苦劳作。机器时代早已经代替了人力,到了收割季节,大型的收割机在白鹿原上的麦地里来回穿梭,一亩地瞬间就会割完,麦粒直接倒在早已停好的四轮车上,直接拉到门口。大大的节省了劳动力和时间。现在的大忙天再也不像儿时记忆中的那样全家老少齐动员的规模了。夸张点说真是打着牌谝着闲传抽空都能把麦收了。虽然一切都已经不再是那么劳累费神了,可是感觉总是缺点啥,我突然又想到了上学时候的那些事了……学校交麦、一毛钱两个冰棍、麦换西瓜换苹果、拾麦穗、烤麦穗……等等。童年的那些农忙映像瞬间又勾起了我的回忆,时间真快好似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白鹿原上今年的麦子又黄了,又该准备割麦子了。我基本是不用做什么准备工作,只等待着过几天原上的麦子黄了我也回去一趟,也和所有原上的乡党一样回去“收麦去”。
2018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