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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我才开始上学,那时候我们那里没有“幼儿园”这个说法,我入学首先要上的是“半年级”,也就是上一年级之前,先上一年“半年级”。
九十年代,我没上学前一直住在姥姥家,妈妈和爸爸带着弟弟长年在外打工,大部分是在窑厂搬砖。爸爸那时30出头,人精瘦,一米七五的身高体重不过一百一十多斤,学历不过小学五年级,他的工作就是先把烧得火红的砖从窑炉里放到板车上,再一板车一板车从窑洞里把砖运到室外的棚子下,最后一块一块码成砖墙。妈妈则带着弟弟在窑厂食堂里负责为工人们煮饭,里面煮饭得大多是妇女,随丈夫来到窑厂。有的妇女在窑厂搬砖,也有的背着孩子搬砖。
因为我要上学了,妈妈才从郑州窑厂回家,带着刚满三岁的弟弟。我第一天入学,妈妈蹬着洋车子(也就是自行车)送我去学校,前座坐着弟弟,后座坐着我。妈妈先用力推着往前小跑,并用左脚蹬车蹬子助力,然后迈开右腿从我瞬间低头的上方扫腿而过,右脚就落在了右脚蹬子上,助力成功,出发了。
从南边流经我们村的小河一路流向北边,去上“半年级”的学校就在小河北向三公里的东岸。路还都是土路,坑坑洼洼,洋车子一骑一个屁股蹲,人被颠得眼睛都能冒金星,三公里的路能骑一个多小时。父母骑车送孩子上学的次数一年都有限,也就新入学、生病的时候。平时,我们这些五六岁的小孩都是自己步行去学校。
我在小学一年级学会了骑洋车子,为了学骑车,和村里的小伙伴在二大爷家门口的一片杨树林里扎堆儿练习。当车子快倒掉时一把抱住杨树,避免摔下车去。学会骑车后,就会骑着大人骑的大杠洋车子去上学。因为个头实在太小了,腿根本够不到大杠,都是从杠下伸过去蹬车蹬子,这样就很容易因为身体不平衡而导致连车带人摔个狗啃泥。
五六岁的小孩骑车被摔还是好的,下雨时去上学是最苦的,那时候没有雨衣,更没有雨伞。不知道是买不起,还是卖得少,还得没得卖。下雨天我们要不披着塑料布,要不披着麻袋用以挡雨,其实,哪能挡得住雨和风啊,风太大的时候,塑料布和麻袋都被吹跑了,人还没离开家没大会就整个淋成落汤鸡了。
来到学校,那是一排低矮的房子,挨着路的那一间就是我上半年级的教室。站在大路旁看上去和九十年代的山东很多北方农村一样,墙由砖、泥和草灰混合着砌成。全用砖买不起,全用泥和草灰经不起风吹雨打。
走进教室,里面昏昏暗暗的,窗户也开的小小的,电灯发出橘黄色的光,想看清课本上的字都得把书拿在脸前。地面一部分有砖,一部分是泥土地,好像未完工状态。平时考试,我们和高年级学生都是把板凳搬到院子里,试卷放到凳子上,人蹲在地上答题。
我们在这样的教室里待了一年,后来教室因为要作它用,高年级的学生转到了乡里的学校,小学一年级的我们就搬到了那个村里的一家农户闲置的屋子。推开斑驳了黑漆的木门,院子里有两三棵低矮的树,因为树离得不过半米,下课时候,我们就会左右手抓住树干一翻身作倒挂金钩的游戏,双腿高举蹬着树干,双手撑在树干上。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平时上完课,我们的语文老师就一边坐在讲台下织毛衣,一边盯着我们写作业。有一次写着字油笔突然写不出字来,不知道当时脑子在想些什么,我把油笔芯从笔杆里拿出来,放到嘴里吸,吸了一嘴蓝色笔油,那一刻,像喝了一大口石油,嗓子眼被糊满了,一下子吐了出来,满嘴蓝色,舌头黑蓝黑蓝的,如中毒一般。慌乱了一会儿,才反过神来向织毛衣的老师请示到旁边农户家里借水漱口。
这个屋真的也就是满足室内上课的用处,没有厕所,没有水。所以,我们这些孩子们总是在上课期间、下课期间等任何内急时冲到那条小河旁的露天厕所去解决,时常厕所外已排了五六个人。有些男孩子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某家农户屋后去解决了。女生天生做不到如此,就急到边转圈边喊着里面的同学快点。那厕所为泥墙,低矮到也就比一个孩子的身高高一些。在农村,人天然活在大自然里。
特别是夏季,因为教室里那时候还没有电扇,上课实在太热了,我们老师就带着我们把课堂搬到村庄后面的树林里。旁边小河里的水满满的,农田里有农户干活。老师把黑板挂在杨树上,我们一溜几排坐在那里,老师的讲课声,小河的流水声,蝉鸣声,夏风吹拂青青麦田的簌簌声,谁家女人到地头喊地里男人吃午饭的呼唤声,声声入耳。
如果说春夏是艰苦中有甜,那秋冬就是萧瑟中有鬼,没有丝毫夸张。
秋冬我们早上起的特别早,可以说是摸黑去上学。在黑夜里,一切模糊的形状和恐怖的说法都能被谣传成“鬼魅”。
在微弱的月光下,白天家门口河边的那截弯弯曲曲的枯木在黑夜下,在我的眼里成了一条熟睡的大蟒蛇,明明知道不是还是快速绕过去,到一处洒满了月光的空地处等同村小伙伴。大家伙集齐了就冷冷飕飕的缩着脖子往学校走去。从家到学校,必经一座小桥,这小桥又是一处阴森森鬼魅飘荡之处。大家都说这座桥底下埋着白骨,那白骨是日本侵华战争时枉死之人。每到黑暗来临,他们就出来寻觅当年的亲人。
在月光下,我们这些孩子屏住呼吸拉着手拼命无声的快速跑过这座桥,过去后,每个人好像都吓掉了半条小命。
还有更怕的是来到我们教室所在的院子门口。大家都不敢进去,因为总有人说教室里有小孩在哭,小孩就坐在讲台上。就这样每次来得早的学生就站在门口等待着,等老师来,等老师第一个打开院子的门,再打开教室的门,当隔着墙头看到漆黑一片的教室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大家才一窝蜂的冲到教室里,拿出课本开始了摇头晃脑的早读。
这个小村的公鸡也都陆续打鸣了,狗子们也醒了,吱吱呀呀,零零星星的,农户们都出门上地干活了。
那些苦竟把日子衬得有点甜、有点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