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素未谋面,他却在我的青春里热烈了许多年。
天清亮得迷人眼,云朵儿悠闲地游走,大本钟立在高楼之上,端正威武。时针缓慢转动,一到整时便响起清脆的铃音,刹那,时光之门似乎开启。楼下的林木高而齐,青绿的松叶夹杂着红枫,树下一条红砖铺就的路笔直地向前延伸。不远处一排杨柳随风荡漾,一切是那么新奇。
后来,我再没见过那般清晰明丽的色彩。
那时,我刚进入初中,在父亲的带领下认识了教学楼,宿舍。或许是得了学业的巧,他向来宠我些,凡事总替我想着。
我一路跟随他,望着他去超市买生活用具,在食堂二楼置办饭卡,又到宿舍收拾床铺。随后我们一起穿过操场以及食堂,踩着落叶,在一片“哗哗”声里,在拥挤的人群中,辨识了水房。我恍恍惚惚,终是明白了些,由于巨大的新奇感充斥着内大脑,对于父亲的叮嘱,我有些倦怠,疏于应和,他却仍是不放心。也就在宿舍口,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说他。
他,是我的堂哥,大我一届。
谈及他,父亲眉宇间的赞赏清晰可见,我不由得好奇,那该是怎样一个人?
十月,教室外的石榴树过了一夏,渐渐染上秋色,枝丫仍不声不响地向上攀伸。它如垂暮的老者静立在圆台里,用落寞的眼望着喧哗的我们。其实,我不止一次猜想道,这棵树尚年轻,毕竟夏季里的橘红小花,椭圆的青红果实,无一不向我辩驳。
彼时,我已识得他的名字——凯。
已过期中,家长会悄至。父亲不善言谈,自然是静静在座位听,不会围着老师询问。许是我有些惶恐,加上对于数学的心虚,跟着他走出教室,偷偷望他的面色时,总觉他不大自然,甚至有点紧绷的严肃感。
他不说一句,只带着我往宣传栏边走去。我尚不知道缘由,默默跟着。突然他在一处停下来,身体倾向报栏,瞅着上面说,“瞧,你堂哥名。”那语气无限惆怅。
现在回想,那是一个父亲心里的期待,眼底的荣光。那时的他或许也希望,某天,女儿也可以上榜,成为其中优秀的一员。可我终究让他失望了。中学三年,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那个宣传栏上的榜,我从未上去过。我淹没于人群中,只时不时路过,时不时瞥见它。
我那时是什么反应呢?记忆有些模糊,好像……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我微仰着头从下往上瞧,他在最前列。年少的光啊透过娟秀方正的小楷字,不偏不倚落在我的目光里。
内心涌起一种敬意,这种敬意是源于父亲的赞许,源于心内的向往。那刻,我也曾内心暗许过,向他看齐,也曾憧憬过与之比肩。
而现实啊,终是残酷,我日复一日地在书中攀岩,在午间的清风里,在扑簌簌的白雪中,努力探寻道理。可除了语文,偶有一丝喜悦,还是不得不臣服,不得不认清自身的弱小,天堑之隔。他是一道光,我只可远观,等待有朝一日余辉洒落身上。那身影,是我追寻不到的目之所向。
他在宣传栏上待了三年。只不过从这头,移到另一头。其间,我只有一回,距离他那栏很接近,是代表着班集体的智慧——手抄报上墙。某天,纸页褪了颜色,从栏中被撤了下来。新画替上,他的名字依旧端正地陈列在隔壁纸上。
不久,他中学毕业了,我终于听不到他的消息。自他升入高中,父亲便很少提及。他们一直在县城租房,听说是他的母亲不喜,以至于,他们很少回乡下。加之,他的亲叔伯们常年在外,过年串门也基本不往这边。
父亲似乎淡忘了,我却始终记得有这么一个堂哥。虽然我从未见过他。
再次听闻,我已在高中。据父亲描述,他一如既往的拔尖。而这些年,父亲对现我也早歇了心思,不再幻想。父亲平静地陈述他学业的优秀,话语里尽是长辈的喜悦与欣慰。我也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毕竟,这世间,有高大茂盛的树,也会有矮小稀落的草,有生来傲然的名贵花木,也有生长荒野无人问津的绿植。有人会被掌声与欣赏包围,也有人在不起眼的角落闪着微弱的亮光。各有各的风华,各有各的明媚。
又是一年菊花黄,我刚升高三,校园大门的红榜上,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首,紧跟在旁的是录取学校。望着望着,我不禁泪目,那里,藏着我整个青春。
年少的梦啊,离我远去。那个少年啊,终是如鹰般矫健,在长空中任意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