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妙是林致远的第二任妻子，绝对不是第一任的影子，她们，迥然不同。

林致远的第一任妻子叫姜言，大学时期的校花之一，温婉端庄，有一双总带着雾的眼睛。像是“午后的瓷器”，好看，但也易碎。

宋妙第一次听到这个比喻，是婚后第三年。那次他不知道为何买醉，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口齿不清却十分真诚地感慨。

“姜言不是不好，她只是太瓷了，握在手里久了，会心虚。”

宋妙笑得妩媚，翻个身背过去，“你放心，我是铜的，不碎。”

她知道林致远不爱她，至少不是“初恋”那样的爱。他是那种感情重度依赖的人，恋爱时爱得浓稠，分手后也忘不掉。姜言离开他四年，他却在心里立了牌位。

宋妙不是牌位，她是林致远带着哀悼心情去逛街时买的一件黑色风衣。遮风、挡雨，甚至很合身，就是，太新。

有些人爱的是人，有些人爱的是影子。

更复杂的，是把影子当人，把人当了替身。

二

宋妙当然不是不知道这些事。她从不吵闹，也不盘问。她有张漂亮的脸，但她比脸更出色的是自持——那是一种张爱玲笔下女人才有的美：不动声色地聪明，温婉得刚好，冷静得像热水杯外面凝的雾。

她跟林致远结婚，是她自己选的。

她早年恋过一个人，姓顾。顾庭白，高中同学，和她一起坐最后一排看过流星雨，也在一次操场告白时，把她说成“像一束阳光洒撒进他的心里”。

她一直记得这句话，仿佛顾庭白用那句话，给她的感情涂了层漆，不能剥落也无法再覆盖。

可惜，顾庭白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大学去了德国，回国后想做编剧，拍纪录片，挣不来钱，却总想“给世界留下点什么”。

她等了他五年，他却在第六年带回来一部以“宋妙原型”的女主角，和一段“她曾经”的回忆。

她问：“我呢？现在的我呢？”

顾庭白不语，良久，只说：“你现在太像别人了，不像以前的你。”

她笑了：“那你爱的是过去，不是我。”

后来她明白，这世上大多数人，爱的是自己的记忆，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三

林致远从不提姜言。

但她知道他梦里喊过这个名字三次，睡前翻出她的相册两次，在三十岁生日那天，把祝福说成了：“希望我们像以前一样。”

“以前”是谁？她不问。

她不是要忍，是不屑问。

宋妙骨子里，是冷的。

她觉得爱这种东西，不如看一部老电影，演的人过时了，台词却还动听，跟爱情一样，谁都演过，但观众只记得一句台词：“我会一直等你。”

这世上真的等下去的，大多都疯了。

她没疯。

她嫁了林致远，把自己收拾得体面，把情感收进骨缝。

他若给，她就接。他若不给，她就端着杯子走开。

爱情若是烈酒，那她要清醒着喝；若是白水，那她也不哭穷。

四

但人到底是肉做的，不是纸糊的。

第五年，她怀孕了。

林致远突然变得黏人，早晨起来会抱她一下，夜里也开始搂着她睡。她以为他变了，也以为孩子会是那面镜子，照见一段新的开始。

直到有天他喝醉，把手伸进她衣服里，含糊一句：“姜言，我终于可以等到你回来……”

她一巴掌挥过去，眼泪却一滴没掉。

他惊醒过来，看她站在床边，一只手还捂着肚子，目光看向肚子再投射他身上，下定了某种决心了。

“对不起，”他说，“是酒后失言。”

她摇头：“不是失言，是你终于说了真话。”

五

第二天，她把胎打了。

理由简单——“一个影子，不值得投射一个生命。”

他没再说什么，也没拦。

她收拾行李的那天，他坐在客厅抽烟，终于问：“你是不是从没爱过我？”

她笑着看他：“我不是没爱过你，我只是爱得很清醒，不像你，醉了六年都还醒不过来。”

“你把我当成影子，我也把你当成过渡。”

“我们只是彼此的‘没办法’，不是彼此的答案。”

她走的时候，穿着六年前顾庭白送她的那件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