谩嗟吁

执笔吻笺,勾勒出万千柔软的思念,一笔一笔荡气回肠的恩恩怨怨,就在缄默多年后耳畔忽地飘入你的消息:衣食所安,富足而有余;清颜不减,祛懦而刚勇……一滴泪花夺眶而出,人恒无过,过而能改,吾汝友之!

那一晚,夜喧腾得有些令人厌烦,一如往常靠在残破老旧的椅子上泡脚,滚烫的热水让我足尖频频伸缩,窗外绚烂夺目烟火,灿烂辉煌后散发出呛人的粉尘味道。

眉头微蹙之际,手机突然震动,一向不怎么喜欢主动打电话的老友凡打来电话,第一时间接通电话,寒暄了几句“饭否”,老友凡便问我:“回老家没有?”

“没有……”

“那好久回来?”

“下个月中旬的样子吧!”

老友凡这才告诉我:“我搬家了,搬到和小熊的新居,今天请了几桌亲戚朋友,我一定要等你回来单独请你参观参观我的新家,做一顿饭吃。”

“好呀!祝贺祝贺,凡!我必须抽空回来一趟……”

老友凡今年元旦的时候成了家,夫妻甚笃,如今搬了新家,一切都是“新的”,新的身份,新的面貌,新的开始……能够在任何人生中重要场合念着我,这无疑令知冷暖、知惆怅的我颇感温暖。

话锋一转,老友凡一改方才轻松愉悦的调调,颇有些郑重其事的告诉我:“浩,谭……谭峰……”

一个久违的名字乍然入耳,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段段昔日往事,一帧帧画面曾经,犹如电光火石须臾之间绽放在我脑海里,一时语塞而不知出何语言,只想周遭静谧得不要有一点杂音,生怕错过一个标点符号,听老友凡说下去,说说这“昔日莫逆”“今朝陌路”“往后不测”之人如何如何……

老友凡本不善言辞,但这也正是我想要听他复述事件原委的重要原因,因为听他说话你永远不用担心“添油加醋”,他只会尽可能还原说话者的一字一句。

“我结婚后,有一天晚上,我、谭峰、谭晓龙龙哥,我们几个表兄弟在一起喝酒。可能喝得有点多了,谭峰主动提起你,说你在他父亲患病弥留之际,你帮了他很多很多,说我结婚之前,他知道你也会来,他很想很想给你打一个电话,诉说一下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但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儿‘……”

听罢老友凡的一番话,我缄默半晌,终于长舒一口气:“唉……”似乎把曾经遭受的伤痛、背叛、冷漠、嫉妒……须臾之间消弭于无形,脑海里天性薄凉、不知好歹、不辨忠奸、不明是非的男人又变回阳光明媚、幼稚可爱、重情重义、宽宏雅度的少年了。

“他还回忆了初中你们做同桌,形影不离,耍的很好……”

“啊呀!”心中一凛,我都不记得我曾经和他坐过同桌,心中不免暗自羞愧。

记得谭峰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七,以往许多年前,每年他家便是以他生日那天“团年”,我和同学去过不知道多少次,如今扳着指头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去过了。

初中同学,高中校友,高中之时我俩间隔楼层,他总是“厚着脸皮”上楼找我玩耍,我又言语刻薄,不肯让人。印象极其深刻的一次,是我组织了一群校友去大足当时唯一一个五星级酒店“华帝王朝”吃自助餐,当时优惠价是九十八一位,其实大部分上学的高中生手里头都挺“穷”的,一个星期生活费有时也才一两百块钱,但是碍于我的情面又碍于自己的面子,咬着牙也要去。

谭峰上课突然给我发个信息,“去华帝王朝是不是太贵了,要不去……”所有人都说要去就你一个人不去,彼时一向自我,竭尽嘲讽之能冷冷地回了一句:“干脆一个人交五块钱好了,我们一起去路边摊吃凉面……”

怼的谭峰羞愧难当,但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的大度是天生的,下了课赶紧的跑上来,生怕在手机上说不清楚,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后面还是依了我去华帝王朝。

我在那个时候总是得意别人听我的,以至于现在很多时候我习惯于自己拿主意,譬如聚会我基本会省略“你们想吃什么?”的环节,但你不得不承认,省略这个环节会节约许许多多的时间,会间接性消除“众口难调”的无意义争论。我的“公平”观念体现在你请我吃饭你也可以同样采取“自作主张”的方式,不要让我在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贡献我的思考,我觉得这就是现代都市人生活中所追求的一种名为“效率”的东西。

谭峰喜欢摄影,曾经在“金夫人”工作被洗脑想要花十几万买一组镜头,据说还是摄影师基础必备,我破口大骂,有多难听说得多难听,那时候我就是那样一个人,管身边的人和身边的事儿有点越俎代庖的节奏。我只是很单纯的明白,这不是这一类公司绑架年轻摄影爱好者的恶心套路吗?

你工资几千块一个月,买个镜头十几万,公司可以给你出钱在他那里买,然后赚你的钱还让你给他打工……多傻呀!

在“热爱”面前,谁又能是它的对手呢!我记得还是买了。

直到现在,很多时候,我认为绝对掏心掏肺,肝胆相照的朋友,他们对我说话依然是“报喜不报忧”,譬如老友徐的“十八万八彩礼”,他给老曾闲暇中聊起,但绝对不会给我聊,因为一聊我这绝对会去较这个“真儿”。终究还是传到我的耳朵里,终究我还是“较真儿”了,有时候我其实也不在意对我说与不说,因为我永远记得老友徐在一次我们“老友记”年会上无不动情地说:“其实喻哥在我们这个朋友圈子里,像一位长者,但不像‘父亲‘,更像‘母亲‘,事无巨细关怀着我们,牵挂着我们……”

我生平第一次被比作“女人”而丝毫不觉得被羞辱,反而觉得老友徐的这个比喻真正恰如其分,把我对友人的这份情义简简单单阐述得鞭辟入里,入骨入髓。

些许生活中的小事,单论我和谭峰的作为,或许我许多地方不如他宽容、细腻。但大是大非,情义中事,谭峰却又远远不如我。

谭峰父亲身染沉疴,谭峰那段时光孤身四川省人民医院照料老父,当时我刚好离校实习,手头拮据,囊中羞涩,但是初闻此境,毅然决然赶赴四川省人民医院,表示慰问。

去后,回到家里每日询问谭父病情,自己发愿日日抄录佛经,一连数十日焚香沐浴,日夜虔诚,终于谭父还是走了,谭峰第一时间拨通了我打电话,那一晚我彻夜未眠,只因我能够与他感同身受,青年丧父,何等悲凉。

第二天一早我赶最早一班车回老家,路途中,我依稀记得老友黎、老友徐,好像还有老友彭纷纷给我发来慰问金,让我一定要带到。当时我的心那个暖呀,其实这几位平时根本没有和谭峰有过多的接触,无非我约吃饭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点头之交而已,但是他们能够如此仁义襟怀,我心中有一种无比的自豪感。

当时恰好阿土从部队退伍回来,听闻我说此事,约定与我一同前去,当时问我送“多少”,我说“五百”,刚刚退伍自己还没有工作,暂无出路的阿土惊讶了一句,“送那么多?”其实当时我的实习工资也才不到三千一点,想想“五百”的确对于刚刚出社会的我们而言,不算少了,我只是想尽可能让谭峰感受到来自友人的慰问和关爱……

我还写过很多感同身受的文章,悼念他的父亲,特别是那首《被遗忘的鱼竿》的现代诗,结尾写道:爸爸一定在某一处等我,爸爸是风是雨是春雷是野草野花的清香,或许那根陪伴他一辈子的鱼竿也会在某一天被我遗忘,但爸爸!永远都在我抬起头来的方向……

写得我声泪俱下。

但是自那以后谭峰像变了一个人,一开始总感觉说不出来的隔了一层什么东西,渐渐发现他愈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真正正有些“自我”。他的“自我”与我的“自我”截然不同,甚至大相径庭。

……

终于,一向自得于“板凳敢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我,还是有不敢书写的恩怨情仇。因为仅仅是伤我一人之心,毁我一人之誉,与他人无关,我再过多言说,哪怕再客观也有横向指责之嫌,伤口既已缝合,伤痛却也结痂之际,谭峰又在酒后颇有认识,我又何必一板一眼再多言他人过失呢。

我让老友凡给谭峰带句话:“如果真的有一通辗转反侧的电话没有打,请一定要打,不打,倘若此生有心,必定不会安宁。不打,又如何知道当事人那么多年后心中所思所感,真正的自省并不是一个人自怨自艾,自我臆测,自我安慰。而是勇敢地走到当事人面前袒露心扉,直陈利弊,只有这样才能真真正正让过去的不堪历史永远翻过页码……”

谭晓龙兄,是谭峰的族亲兄长,我在十几岁时就素对其为人颇有钦佩。晓龙兄言语待人谦卑有礼,出身社会颇早却全然没有江湖匪气,谭峰身上的某些气质还是有其类似之处,毕竟他们身上流着相同血液。

我会一直等着谭峰想好措辞,深刻认识,在某个灵光乍现,万般思绪汇作善念之时,拨通我的电话,轻轻给我说上一句抱歉,说说这些年的峥嵘过往,说说吹过的风,淋过的雨,晒过的阳光,说说他这一生需要喻某这样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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