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味


凤鸣兄送的烟草,放在密封瓶里,也该一年多了吧?!一点也没变味,包括烟丝的湿度也刚刚好。打开瓶盖,浓郁的烟草香味,未抽之前就先过了一把瘾。

说实在话,我更习惯抽香烟。抽烟斗有些许烦琐,又很小众化,抽的人少,以致摆脱不了“装”的嫌疑。特别像我这种,没有抽烟斗的气质偏硬插一脚的,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

烟斗这玩意早就知晓,福尔摩斯、海明威、贺龙等响当当的人物都抽,很有范儿,不过离我这个偏远乡村的农夫,未免有很大距离。

真正在现实中接触烟斗,是因为清河兄。他玩得多而杂,其中就有手工烟斗。为此他购买了许多专用工具,钻台、刀具之类的,堪比一个小作坊。多年前我曾去过他上海的住处,即使居所局促,他也不惜辟一小方天地来放置这些不下百件的工具,还有许多石楠木料,原料半成品成品都有,并且把它们当作宝贝在我面前炫耀。

我倒真没把在他口中说得很珍贵的烟斗当成宝贝,我假装饶有兴趣地听他叙说材质的出处和好坏、设计画图纸制作过程的玄机、如何包浆之类的专业知识,我更喜欢的是他在说这些时眼中的光芒。

有时,我甚至在想,他不一定真把我当成知己,可托付的朋友,而是需要有一个表达的途径。偏巧,我似乎是一个合格的受众,单纯、识几个字、有些别于他人的想法、有足够耐心倾听而不质疑等等诸如此类的特性。

清河兄送过我几只烟斗,不是一次性送的,其间相隔时间蛮长。他总是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在有意无意且隐晦地表达他亲手制的烟斗从不随便送人之后,以彰显我在他心目中无上的地位,让人很是受用。

清河兄大约是纯真的,我这样揣摩他,实在有点不应该。也许我更该用接受他送烟斗时的虔诚来度量他的情谊,而不是在他的背后说三道四。

是清河兄教我如何开斗用斗如何保养把玩,还送过我几次烟丝,有现成采购的,也有据说是他亲手做的。是不是他亲手做的我不知道,我又开始质疑他,显得很不地道。是清河把制作过程细节说的太清晣了,反而让我产生了疑惑。我再仔细回忆下他的说法,先是去云南采购烟叶,很大的整张的那种,用茅台酒浸泡九天,然后取出晾九天,如此往复三次。采集新鲜玫瑰和其他花瓣,蒸馏提取香精,据他说他夫人所在的医院里有这种设备,自制做的香精,当然还有其他步骤,我已记不真切。最后,还要加入上好的蜂蜜,密封保存。

这样的烟草,他送了两次,量不算多,也不能说少。

可惜我终究没能习惯抽烟斗。对我而言,烟斗是小孩子的玩具,刚入手时新奇无比,玩了几次,就扔在一边,如果没人提起,很难想起。

所以,很多年了,用茅台酒浸泡加自制香精和蜂蜜的烟草还是没享用完,我一直放在右手床头柜第二格抽屉里。

确实是不一般的烟草,每每打开抽屉,那特殊的香味很是浓郁,甚至能闻出腻人的丝丝甜味来。那缕甜或许是蜂蜜的作用,或许是清河说得太详尽,让我的嗅觉有了想象的空间,总之,那香味闻着让人神清气爽,特别舒服。

极其难得地我也会抽上一斗,往往是因为自己的大意,到晚间时断了香烟,便以烟斗来充数。说实话,真抽烟斗时和闻烟草味相差甚远。抽烟斗的烟太浓重,入口太过辛辣,除了刚点烧那头两口比抽香烟感觉好,愈到后面愈有抽劣质香烟的味道。

家里断烟的次数并不多,很多年过去,那珍贵的烟草还有半包,我没再抽了。

没抽是有理由的,烟草不能哂,时日久了,我也不敢判别它有没有坏。还有个理由,很久很久没清河的消息了,也不知往后余生还有没有机会再有他的消息,包括他的生死,留着烟草,也算是个念想。

后来,拉开抽屉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那香味似乎变淡了,又或许是我嗅觉出现了疲劳。

大约一年前,我打开了密封的包装,那特殊的香味依然浓郁,我的嗅觉同时也打开了身上的每个毛孔,无比舒畅。

我由着包装打开着,没再封紧它。

很长一段时间内,那香味陪伴我入梦,连睡眠都有质量了许多。

不知啥时开始,香味终究淡了,需刻意想起,凑近烟草,才能感受到那缕甜甜的香。

我已很久没闻它了。

去年拜访三十余年未见的凤鸣兄,他也做烟斗,他的钻台似乎更高级些,有现代化的激光及数字化的操控。他看了清河兄送我的烟斗,没看出我想象中惊艳的表情,甚至没有客套的认同,倒是波澜不惊地说,这烟道做的不对,应该通到烟斗的底部,这个烟道高了,水汽会沉积在里面……

他云淡风轻地几句话,等于直接客气地否定了清河兄在做斗上的造诣。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我是外行,不知深浅,但凤鸣兄说的烟道位置,我把清河兄的和他做的烟斗对比了一下,确如他所说,烟道不一样。

我不知凤鸣兄做烟斗的水平到了什么地步,以及他和清河兄的级别相差多少,举个例子,博士和中学生的对比,或是大一和大二的对比,我也不好问。毫无疑问,在制作烟斗的手艺上,不管他俩是博士生导师还是小学生级别,在我这个连幼儿园级别都达不到的外行人面前,他俩都是高人,我也没有弄个清楚的必要。

临别,凤鸣兄送了盒烟草给我,说因为它形状像牛的眼睛,所以叫牛眼,并说,抽完了再来拿。

我还能记得去时是过年那会,腊月二十几或是年初几,饭店基本关门了,凤鸣兄只能在马泳斋买了几个熟菜,拿出他珍藏多年的烈酒,在他的工作室里,听着音乐喝了几杯。

那音乐出自他手工制作的音响,从国外买来的银线绕线圈,还有二极管的质量和功效高音低音等等一通专业的表述,我所觉神奇的是连喇叭都是他自己做模具做出来的,重要的是,音响放出来的音乐确实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我真说不上来,我没研究过音乐,更别提什么造诣了。但我终究是听过很多很多次音乐的人,从广播到收音机伴有嗞啦嗞啦杂音的歌曲,到酒吧舞厅家庭影院音乐会等等,但,凤鸣兄手工制作的音箱发出的声音和它们完全不一样。

那音乐,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丝丝入扣着侵入心灵,甚至心脏也随着节拍起伏,去往一个神秘的自然的所在。

我看着凤鸣兄仰头饮尽一杯烈酒,(那种容积几钱的小杯)咂嘴晃头惬意无比的样子,和他的礼帽他浓密的络腮胡子不符,他所陶醉的声音和入口的酒融合,没一丝违和感。

我记得临别时,微醺的我阻止着他送我时,我郑重其事且真诚无比地说,音箱的效果太好了,以后得闲,我会常来叨扰的。

人总是在不断地遇见什么,重要的不重要的,惊艳的浊气的。只是,重要的不一定被重视,而那些花费了巨大时间和精力身体力行去做的,偏偏是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东西。

重不重要在我的概念里很模糊,我一直分不清主次,更何况,凤鸣兄工作室堪比神曲、取悦我听觉感官的音乐,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真的一无所知。所以……后来的后来,我竟然没再去拜仿他,偶有意起,也自个找个会不会唐突之类的理由作罢。

夜深了。忙了好几天,晚饭时断烟了。到可庄镇上也不算远,我还是怕烦,想及家中还有许久没踫了的烟草,便心安起来。

大凡有一点点的退路,我是属于那种绝不愿前进一步的人。前进有太多不确定,现有的才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烟斗已有包浆了。我是见识过清河把玩的烟斗的,那种包浆很温润平和,没一点张扬的成分,有一个形容好男人的词来形容它很合适,温润如玉。它的光芒很特殊,同样的暖色调却有冷色调的韵味,不那么煜煜生辉,是一种内敛的又无法掩饰的莹光。我是没那耐心将烟斗把玩到清河那样的程度,也只有些许羡慕的份。

烟斗与烟嘴交接处,刻有一个小字,易。

易是我刚接触网络时用的马夹,当初的QQ网名,和清河兄初识时,彼此不知真名,都以网名称呼,岂知数十年后,大家相熟知底,却依旧习惯称呼旧名。他叫我易先生,我称他为清河兄,清河是他的网名。

清河兄亲手做的烟斗上刻着我的旧名,这烟斗于我就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此时我用的是凤鸣兄送的“牛眼”。打开罐子,烟草香扑鼻,我取出一片,把放到纸巾上,又小心地将罐盖拧紧。

细细揉碎烟草,边忍不住凑近它们细嗅,陶醉其中,就算是揉烟的手指上,也充斥着烟草迷人的香味。

小心地将烟丝填入斗中,轻轻压实。隐约想起当初清河兄教我填斗,也要分几个步骤,前半斗轻压,后半斗要大力一些。如何掌握力度?他打了几个比方,比好揉摸乳 房、婴儿吮吸之类的,颇有市井大俗的味道,我却没记真切。

香烟点燃,抽一口嘴巴便离开了烟嘴。烟斗不一样,抽一下,吐一下,吐的那一下还是吐在烟嘴里,这样,烟斗里的烟丝便燃得更旺起来。想来,吞吐这词也许也源于抽烟吧?

烟斗的烟雾太过浓郁,袅袅绕绕,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仔细观察过这款烟草的形状,说它像牛眼真的很牵强。

我也有意细究清河兄说自制烟草的工序,比如用舌头舔一下,品味有没有茅台酒和蜂蜜的成分。我最终没做这样的尝试。

深夜里,缭绕青烟中,清河兄狡黠而顽皮地笑,凤鸣兄呷罢一口烈酒,身体后仰在沙发靠背上,眯起双眼陶醉在金石之声中。

一些人,一些事,如烟,有形无形地触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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