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看到满街跑的送餐小哥，不由得想起自己当采煤工时的事。

      一个人年纪不同，会有不同的羡慕对象。比如，我现在老了，就特别羡慕年轻人。因为他们精神饱满，青春阳光，充满活力。可是，我小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剃头这工作好，风不吹雨不打，长大了当个剃头师傅。”所以，那时候我特别羡慕理发员。在我下乡当农民的时候，我又特别羡慕工人，因为工人每个月都有工资，而且国家还供应几十斤粮食。后来我当上了采煤工人，这工作也是风不吹雨不打，而且每个月都有工资和供应的粮食，按说两个目标都达到了，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又特别羡慕采煤队里的送饭员。当时在我的心目中，那是一个非常轻松而且又能挣钱的工作。有时候挖煤累得精疲力尽、生无可恋的时候，就想，要是能当一个送饭员，该是多么幸福啊！

      送饭员是一种什么工作呢？简单的说，就是为井下工送饭的人。为什么说他的工作轻松呢？因为他整个工作时间不到四个小时，相对于我们累死累活地干八小时的挥大锹工作当然轻松多了。另外，他上一次班儿也和我们一线采煤工一样享受同样的收入。

      那么谁能干上这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工作呢？一问，才知道，一般干这种工作的人都是快要退休的老工人，他们身体体质差，干不了这种超体力劳动，领导照顾他们，才让他们干这种轻松的而又挣钱的活儿。

      这里我介绍一下这个让人羡慕的工作情况。在大家下井前，送饭员拿一个破练习本，问大家要吃什么，吃多少，然后记下来，再收一下饭菜票，一个馒头或者苞谷饼，二两面票或者二两杂粮票，也有面包，一个面包也是二两面票，另外，要加一毛钱。如果碰上吃肉包子，一个包子还要加两角钱菜票，吃肉包子情况很少。当时一个排一般有三十来人，有些人不吃，所以，只有二十多人需要送饭，如果哪天有肉包子，吃的人可能多几个。食物的种类就这些，千篇一律，别无选择。

      登记时间十分钟就结束了，我们下井了，他就回去作准备工作，就是拿一个可以装五六十个馒头的竹筐，一个能装二十来斤水的白铁皮桶。然后到食堂去买馒头、包子等，买好了这些再到锅炉房打开水，其实一般没有开水，大多数时间就是温水。一个矿一千多人就一个小锅炉房，能有那么多的开水吗？送饭员用一根扁担挑到井口，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共有五六十斤的样子。休息一会儿。等到电机车过来，就把装馒头包子竹筐和水桶，还有扁担放到矿车里。

      电机车开到了井底以后，就是他最辛苦的时间到了。他要挑着五六十斤重的东西爬一个有大约七百米左右长的坡度有三十多度的长坡。一步一步往上爬，这段路空手上去，都会气喘吁吁。如果肩膀上的重量，又穿着沉重的长筒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爬上去后还需要走三百米左右巷道，才到达采煤工作面上巷，来到采煤掌子面，然后把馒头或者苞谷饼送到大家跟前，如果大家正在干活，就得一个一个地送到大家手里，如果正好大家休息，他就大声喊一声:“吃饭的赶快过来罗！”大家就聚在一起，他问:“你的是什么？几个？”“馒头，一个。”送饭员就揭开箩筐上的破布，递过去。“给，馒头一个。”大家一个一个地伸出黑手把馒头或者苞谷饼接过去，然后一大口咬去三分之一，馒头上立即就有一个圆圆的黑圈，尽管没有什么咸菜，但是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接着，喝水。人们把铁皮水桶的盖取下来，把水倒在那盖子里，一盖子水不到二两，一个人要喝三盖儿到四盖儿。大家共用一个盖子，你喝了我喝，也不管什么卫生不卫生，谁也不嫌弃谁。吃饭时间总共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于是，送饭员就在大家像羡慕大富豪一样的目光中走了。那时，我就有些盼望自己早点老，老了就可以当送饭员了。

      我到井下的前两年是一个姓庄的老师傅送饭，后来，他退休了，下一个送饭员是谁呢？大家猜测着谁是这个幸运儿呢？有人还为了这事打赌。有些年纪大的师傅心里盘算着应该是自己。我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想要是自己就好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天晚上，我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老了，头发都白了，我当上了送饭员！正在高兴之时，上零点班的闹钟叮铃铃地响了……

      意想不到的是新的送饭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这人姓朱。自从当上了送饭员以后，平时牢骚满腹他，一天到晚嘴巴都笑歪了。

      不对呀？怎么会是他呢？大家百思不解。大家猜测:要不就是他给当官的送了大礼？要不就是他老婆在矿子弟学校当老师，而且正好教当官儿的孩子？

      没错！只能是这两个理由。看来，一直由快退休的老师傅当送饭员的老规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事在人为！

    对！事在人为。想个什么办法能当那令人羡慕的送饭员呢？一直干了八年，我也没有想出来一个高招。只好叹气:命该如此，想也是白想。

              2016年6月25日于上海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