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时候是在外婆家和奶奶家换着待,但是相比之下在外婆家待的更久,所以回忆起来,幼时的记忆似乎总被那边的东西填充着。
准确的说,是被一个老人填充着。
外婆家住的小巷子有些深,有些长,幼时的我没有大人跟着,自己是决计不敢乱跑的。所以最常做的事情,便是蹲在大门外的龙槐树下扒拉良莠不齐的花花草草。
那些被我揪的苍凉不已的植物跟我的幼时一般短暂。
很多时候会蹲得脖子发酸,才想起站着走走,那条不宽不窄的巷子尽处,开着一方严谨的老木门,有时候坐一个很老的老爷爷,我应该叫舅太爷的,但那时候大家让我唤他太爷就好。
我不敢轻易打招呼,他太老了,他的那些足够荒凉的老态让我对生命充满了恐惧和敬畏。他似乎满脸都是苍老的褶,一双眼睛也不熠熠生辉,老年人的眼神应该是无光的,让人看不清的,所以我至今回忆起来的这个老人,这个我叫过太爷的老人,在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眼睛的,他的眼眶似乎是常年闭着的。
我和他之间有着一种无形的默契,我会在我自己一个人玩的累了的时候,去他旁边走走,招呼我是不敢轻易打的,但他旁边我还是敢去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可能只是想过去看看,看看他还在不在,看看他,是否活着。
我们的年龄是两个极端,所以才会互相吸引。
很早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是他吸引我,一个迟暮的老者吸引一个稚嫩的幼童去探索生命,去用切身实际讲述生命的奇异。
但后来,我发现,我也吸引了他,生命的朝气于他而言亦是一方良药,让他即将枯竭的生命获得一丝清澈的新鲜。
有一次,老人在院子里摔倒了,所有人都吓坏了,那么大的年纪,这一跤的后果没有人可以预测清的。几乎附近家家户户的人都去看了,很多人的到来对老人没有任何意义,他连眼珠都不怎么转,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每一个到访者。
我跟在舅舅身后跑过去看他,那么小的我却足够他一眼看清。他终于抬起手来,指指我,指指桌上。
桌上是看望者带来的各色吃食,他指着那些,看着我。
意味不言而喻。
屋里的几个人都看向我,他们大笑着把东西掏出来塞给我,舅舅笑着拦,却并不坚决。
我从那儿确定我们彼此之间是相互吸引的,小小的我会挂念受伤的他,我怕他轻易离去;年老的他疼惜年幼的我,想把别人予他的赠予我。
生命之间应该是不容易相互吸引的吧,就像那么多人里我挂念他,他关心我,这才是相互,是彼此。
这事过后,他还是会继续像之前一样出来坐坐,我也会偶尔上前,我们继续不怎么说话。
我们都是寂寞的、安静的,一老一幼,以自己的方式诠释孤独的含义,也相互理解着孤独的深意。
他可以看见我身上的多了分童真的冷清,我亦可以看见他身上的多了分苍老的荒凉。
不同的灵魂因为相似而相聚,因为相异而相吸。
这样似乎并未持续太久,有一天我被父母抱回家了,抱到了奶奶那里。将近两个月之后才回到外婆身边,只是他们再很少让我出去,他们开了电视给我看,里面有着各种各样活泼可爱的儿童、和蔼可亲的老人。
没有孤零零的老人和孤单单的孩子,我不喜欢。
我有一天偷偷跑出去了,去看那个孤零零的老人。
我没看到他,我看到了紧闭的大门和门口的白对联,门口老人常坐的椅子不见了,门口常坐的老人也不见了。
老人走了。
这是我过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事情。
走了就是死了。
老人再不会来了。
我还是会一个人跑到老龙槐下扒拉花草,但我不会再走过去,因为那里没有人再等着我去看,还有就是,我没有蹲的脖子疼的时候,就有人出来把我拉进去,给我放电视。
放活泼的孩子和慈祥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