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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夜幕降临,街道小区响起了零星爆竹燃放的声音。蜷缩在沙发上的梅老三起身将窗帘往中间拉,黑暗一下子包围了她。她不敢开灯,每年到过年之前来要债的人络绎不绝,扰得她没有半点招架之力,求人的好话也不知要说上多少遍?
她在黑暗中点开手机,蓝色荧光屏上几十个未接电话,她上下翻动,将铃声调到最小,点开了微信上的红色加号,若干带括号的语音列队排在那里,她没有勇气去听也不想去听,因为她早已熟知,那些声音的冷漠和强硬,似锋利的刀刃,会一遍遍切割她的自尊。此刻她没有地方可去,父母已故,哥哥姐姐、亲戚朋友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因为她让他们间接地背上了债务,耗尽了最后一丝信任和耐心。法院将她列入了“老赖”名单,限制了消费,她无处可去。
黑暗一点点加深,屋子里更加清冷,她双手抱胸,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迷茫和恐惧,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狭小的空间里独自品尝着苦涩和压抑。
“砰砰砰!”外面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梅老三,你开门,知道你在家,我一路跟着你的,你想赖账到什么时候?”门外一个女人在粗声咆哮。
拍门声一阵比一阵响亮,像重锤一样敲打着她的心房,她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因为紧张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几乎要嵌进皮肤里。她深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这样下去,恐怕楼栋的邻居也会被惊扰。
她按下灯的开关,走向门口,“哐当”一声把门打开,一个肥胖的女人冲了进来,梅老三被掀得几退退。
“梅老三,你当初借钱的时候怎么说的?想赖账是不是?我今天拿不到钱就不会离开。”
梅老三正要开口说话,门口又进来两男一女,满脸怒气,叫嚷起来。
“梅老三,今天才知道你为了能借到钱,什么谎都能编,彻头彻尾的骗子。”
“梅老三,你整天有钱打牌,为什么欠着别人的钱不还?”
“梅老三,你今天不还钱,明天我们就法院见。”
你一言我一句,埋怨、责怪、恐吓的声音在屋子里此起彼伏,梅老三站在屋子中间一个劲说好话,承诺房子已挂到售楼部,等卖掉后就还。她双手抱拳,身子弯曲……
梅老三原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切都断送在她那双不争气的手里。
梅老三与丈夫万可是80后,家住县城里,高中时候是同学。万可自看到梅老三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万可本人也长得高大帅气,变着花样追求梅老三,二人在高三那年确立了恋爱关系。他们是彼此的初恋,自然爱得热烈疯狂,在别的同学勤奋学习、准备高考的日子里,他们却坠入了浪漫爱情的漩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将学习抛在了脑后,高考结束,二人双双落榜。
梅老三和万可的家庭条件都一般,没有选择补习。踏入社会后,万可去驾校考了A照,父母东拼西凑加上贷款,给他买了辆客运车跑长途,梅老三自然成了跟车员,二人通过努力有了一定积蓄,毕业后的第四年,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结婚的场面一点不输那些富贵人家,该给女方家的万可一样不缺,给梅老三挣足了面子。
婚后第二年,梅老三生了女儿,万可当了爸更勤快了,早出晚归,两天一趟,跑的是去省城的专线。遇上春运高峰,几乎趟趟客满,生意是红红火火,二人的小日子是越来越滋润,梅老三身上佩戴的首饰经常更换。
孩子满三岁上幼儿园后,梅老三除了早晚接送孩子,平时没有多少事,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一天中午,一个朋友邀她去了一个麻将堂子,梅老三在旁边看朋友搓,朋友也耐心地教她怎么打牌,一个下午,梅老三就学会了搓麻将。第二天,梅老三又和朋友一起去,这次是亲自上桌,和牌的感觉太爽了,梅老三尝到了从未有过的乐趣,最后下桌一数,除去自带的钱还赢了两倍多,梅老三说不出的开心,给女儿买了好多好吃的零食。
一来二去,梅老三迷上了搓麻将,开始打得比较小,输赢不伤大雅,万可觉得她一个人也无聊,就当打发时间。他对老婆是放心的,每次跑车回来,收入如数交给梅老三,家里的财政大权由梅老三掌握,车子保养维修等方面用钱,问梅老三要。殊不知,梅老三和她那位牌友,早已不满足小打小闹,在其他人的举荐下,去了更大的堂子,玩起了大牌。
梅老三第一次输上万是和县城里的几个老赌棍玩,那几个老赌棍在赌场叱咤多年,她当时带的现金也不多,输完后一直不服气想回本向堂主借了钱。不知是手气不好还是她心情不好,到点接孩子时已输了五万多,她的心是空的,走在路上懊恼和烦闷交织,不知是惧怕还是不甘,一边哭一边去学校,直到看到了孩子,那颗不安的心才平静下来。晚上万可回家,她异常热情,守着他吃饭,还帮他调好洗澡水,万可在老婆的温柔乡里,觉得幸福无比。
接连好几天,梅老三没再去那个赌场,心情是复杂的。想想万可跑车一趟毛收入不到一千块,自己一晚上就输了五万多,那可是万可的汗水钱啊,她伤心地哭了一场,觉得对不起老公,也对不起孩子,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去了。到了第七天,她的那些牌友一个个约她,劝她说不扳本你输的那些钱就白输了,谁的手气会天天不好呢?她想想有道理,说不定手气变好了呢!背上包再次踏入了那个既恨又爱的地方。
在堂子里热闹的气氛中,梅老三几天来的沮丧和不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醉在每一把牌的刺激和兴奋中,她忘记了钱的来路,在“收收收”“数数数”中彻底沉醉和沦陷。这一天下来,赢了两万多,将输的钱扳回来了一些。
之后不管输赢,梅老三每天按时去按时回,像上班一样再也没有缺席。她的牌友越来越多,钱也越赌越大,成了牌桌上的老兵油子,提起她,那些长期打牌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万可还是每天把钱如数上交,家里卡上的数字在一天天减少,到了年底,梅老三已输掉了所有积蓄,还在外面欠了四十多万的账。直到有一天晚上,催债的人来了家里,万可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在滴血,肺也快气炸了,但当着债主的面,还是说尽了好话,表示一定会想办法还。
那天晚上,万可第一次和梅老三翻脸,梅老三自知理亏,在万可面前悔恨思过,求万可原谅,表示以后再也不去碰牌,万可看着泪流满面的老婆,又气又恨,心还是软了下来。后来通过向父母和亲戚朋友求助,在银行贷款,帮梅老三还了赌债。
好景不长,过了两个月,梅老三又重操旧业,控制不了自己,和那些新老牌友打得热火朝天。无论万可怎么劝说,她再也听不进去,每天除了打牌还是打牌,对其他事根本提不起兴趣,如同中了毒,离不了戒不掉。没有钱就借,借不到就借高利贷,只要有人肯借她就借,根本没想过怎么还的问题。到了第二年,她已输掉了一百多万。一百多万对一个普通家庭不是一个小数,万可绝望了,她也破罐子破摔,和万可从小吵变成了大吵,后来天天都吵。面对频繁要账的人,万可下定决心离婚,房子归梅老三,孩子跟万可,二人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那时梅老三的父母还健在,卖掉了老房子跟哥哥一家住一起,哥哥和姐姐看她可怜,想方设法帮忙筹钱,替她还清了赌债。后来网贷兴起,梅老三又开始手痒,在网上借钱赌博,留的担保电话都是哥哥姐姐的,哥哥姐姐两家人的生活经常被骚扰,也渐渐和她断了往来。
只要能借到钱,她什么事都敢做。一次她嫁到省外的表妹回乡下看望父母,经过县城留宿在她家,她谎称自己得了癌症,急需一笔手术费。不明真相的表妹从小和她要好,看她悲悲戚戚、泪眼婆娑的样子,立马从微信上转了三万元给她,她表妹以为她还是小时候那个热心真诚的表姐,也没问她要任何借款字据。后来她表妹婆婆的脚摔断住院急需用钱,三番五次催促,借出去的钱最终也没能要回来,亲戚朋友也再没有人会借钱给她。
在亲戚朋友那里借不到钱,她就去民间放高利贷的人手里借,很快又是债台高筑。面对催债的人,整天惶惶不安,法院的传票也收到了不少,被列为“老赖”。
万可和梅老三离婚后重新成了家,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有儿有女,生意越做越好,算是圆满了。万可每每看着女儿,心还是会疼,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怜悯,也不知怎么来弥补对女儿的亏欠,日子在无奈和现实中渐行渐远。
万可再次见到梅老三,是在他再婚两年后,梅老三瘦了许多也憔悴了不少。万可想起第一次见到梅老三时,那个满脸红润、明媚娇柔的女孩,心里一阵阵痛惜,好像有很多话说,又好像无话可说。看着离开的梅老三,万可清楚,曾经海誓山盟的两个人,终究成了陌路。
赌博之毒,侵蚀人心,犹如暗夜,无光可寻。梅老三东躲西藏的生活没有变,满身的债务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