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从新疆回来便把一家人都搬到下面去住了,两家人的谷子也都打完了,颗粒归仓。
这天大约是个星期六傍晚,我爸爸妈妈忽然来了,更奇怪的是远在市里面工作的三舅三舅娘也赶了回来。
我问爸妈是不是来接我回去上学的?他们说是!我连忙分辩说还有好久才开学,忙什么?我要等到开学的头一天自己坐车回去!
爸妈只好解释说是你外公叫我们回来拿点新米去吃,我们也好顺便来接你回去!不信你去问你三舅、三舅娘,是不是外公也叫他们回来拿新米去吃?
吃晚饭的时候,果然一家人都到齐了,外公的六个子女夫妇还有孙子辈的,弄了很多菜,坐了两大桌,大人一大桌,小孩一小桌。我心想,果然是丰收了外公叫大家回来吃新,但我又有点奇怪,为什么往年没有这样?一家人这么整整齐齐的,只有过年期间才是这样的。
大人们先在桌上谈些今年的收成、天气、附近的家长里短之类的事,我们小孩只是乱七八糟,吃吃喝喝,打打闹闹,不知所云!
等到菜都上齐,所有人都上了桌,就听的外公一个人在大声说:
“现在的生活比解放前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时候我们哪里有这样的房子住?哪里吃过这样的菜?你们爷爷是个鸦片鬼,吃鸦片,把几亩地和破房子都卖完,最后上吊死了。你们奶奶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我和你大伯伯住在清明会的祠堂里,那时候我们才几岁!你奶奶靠给地主家洗衣浆衫、喂牛喂猪养活我们。”
“比那些年成也好多了。”
外公又开始了惯常的忆苦思甜一类的讲话,大家虽然不是很愿意听,但是也只好耐着性子听着。
只有二舅很不耐烦地呛声道:
“老是翻那些老黄历,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有什么用?现在讲的是发财,做生意!”
外公面有不悦,菊姨父见状赶忙岔开话:
“二哥!这一趟跑新疆,怎么样?”
二舅也拽过了话头:
“唉,别提了。本以为过去就能开店,谁知时机不好,白跑一趟!”
“你说奇不奇怪?东边打落,西边收获!我在火车上遇到一个人,做大生意的,贩卖苞谷粮食的,成了好朋友,我准备跟他做粮食生意。”
菊姨父接着说:
“那好得很噻!就是不知道稳不稳当?要好大的本钱?”
没等其他人发言,三舅娘抢着说:
“做大生意好啊!比开店来得快,我们那里也有一个做粮食生意的,发了大财!二哥,你发了财,莫忘了带上我们啊。”
我爸爸也接着说:
“如果稳当,那肯定好得很!就是不晓得中间的道道究竟如何?恐怕要的本钱也不小啊!”
二舅接过话,讲述了一大堆他带回家的那个人的辉煌事迹,并打保票说这回的生意百分之百地做得成功。
外公一直脸色阴沉地听着没有开口,外婆也是满面愁容的不声不响地吃着饭。
只听三舅说:
“那个人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你先垫贩粮的火车皮费?为什么保证发财的事他不找他的亲戚朋友专找你?”
二舅一听就急了,争辩着解释说:
“车皮费我只是先借给他周转一下,他马上就还给我的!我和他是好朋友带我做下生意有什么问题?”
“你不知道我对他多好?他自己都说我是他最值得交往的一个朋友!”
外公冷不丁地说话了:
“哪里来那么好的事?没有天上白掉下来的馅饼!”
“什么样的人才是好朋友?我在国民党当兵的时候,在淮海战役脚被打伤了,一个朋友,是万源县的,背了我几天几夜才走出战场,我才捡了条命!这才是朋友。”
“我到现在都还在找他,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外公激动又不无遗憾地说道。
二舅生气地抢白:
“你在说这里,他又一杆子打到几十年以前!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用?”
“你的朋友是朋友!我的朋友就不是朋友啦。”
外公和二舅一问一答的互相呛白,其他人都默默的听着,不时夹几筷子菜吃,空气显得有点凝重。
外公激动地说:
“好嘛!你觉得你是对的。今天你大姐、周哥哥、三娃尔、佟鼓眼、一家人都在这里,你要是搞成了,我叫你老汉!你不被骗得个倾家荡产你来问我!”
二舅听到这个话激动地站起来:
“你只要一说话就是拌蛮!你叫我老汉!我叫你什么呢?”
大家眼看他们马上就要吵起来,赶紧劝和。
我爸爸提高声调对二舅说:
“二娃!你就少说两句嘛!”
三舅也赶忙劝阻外公:
“老汉!你也少说两句嘛!一说话就是火药味。”
三舅又赶忙向外婆使了个眼色。
外婆带着愁苦和埋怨的神色大声地喝斥外公:
“瘸子!你这是做啥子嘛?有话好声说嘛!”
外公气愤地瞪了外婆一眼,然后,憋红脸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于是一群人又出来打圆场,有的说做大生意可以但是一定要保证从长计议稳当莫被骗了云云,有的说一家人把话说开了就好了之类,于是餐桌上的氛围又慢慢好了一点。
二舅也慢慢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
“老汉说话就是不讲道理!”
“爸爸就是老思想看新问题!要适应形势啊!”
三舅娘附合着说。
二舅娘走下桌子,站在大门旁端着碗满脸不悦地朝着外公小声说:
“反正他总是以为只有他是正确的。”
她的话还未落音,外公愤怒的站起身,顺手抄了桌上的一小碗稀饭朝她砸过去,并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和悲愤的音调说:
“等你们遭骗了你就知道锅儿是铁倒的了!那时候莫哭天抢地的!”
二舅愤恨地大声说:
“你这是做啥子嘛?”
二舅娘扔下饭碗跑了,二舅也站起身来,准备走。
菊姨父赶忙按住他说:
“二哥!做啥子嘛?莫往心里去!饭吃完再说嘛”
我爸爸也赶紧起身拉住二舅。
三舅一边高声喊住二舅一边劝外公。
“二哥!莫急!吃完饭再说。”
“老汉儿!你就不能好生说话吗?”
外婆痛心疾首地朝外公埋怨道:
“一家人好好生生的吃饭,你就晓不得好说吗?你这是做啥子嘛!非要吵吵闹闹?”
妈妈、菊姨、桃姨也在一边说:
“宋顶云!”
“二哥!”
“二哥!”
好不容易在大家的劝导下,餐桌上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多了一些尴尬的气氛。
于是大家劝着吃菜,劝着吃酒,不忘叮嘱照顾一下几个小孩吃饭,然后小孩的一桌又恢复了打打闹闹,吵吵嚷嚷的热烈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