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曾经写过的一篇伯乐征文,但是写完之后心里却是无限的遗憾,感觉很多想表达的东西没有写出来,然后磨来磨去,断断续续写了一年多,终于完稿了,从九千多字写到两万字,不管写的好不好,算是个用心在写的故事了。
(一)
天空飘下零零星星的雪,路上有些滑,陆薇从快餐店买了汉堡与热咖啡,她将咖啡捧在手里,走得小心翼翼。在路口转角处,一个细高的人影引起了她的注意,是个身穿黑色大衣的年轻男子,他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并用一支手杖探来探去,竟是一位盲人。
陆薇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起来,她直直地盯着他,突然有个小孩从他身边飞奔而过,他猛得一惊,脚下一滑。
“小心啊!”陆薇飞快地冲了过去,将他扶住。
他转向她的方向,低声说:“谢谢。”
她不经意看了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与盲人对视,他眼睛是好的,但眼神涣散,完全没有焦点,那一眼令她无限惊怖,无限叹惋。
“路太滑了,你要去哪,我可以帮你。”陆薇说。
“谢谢,我要去地铁口,麻烦你带我过这个路口就好。”他说。
“好。”陆薇说着就去拉他的盲杖。
他将手一甩,说道:“请松开盲杖!”
陆薇赶紧松了手:“那……我怎么带你?”
“你可以拉我的胳膊,或者让我扶你,但不能拉盲杖。”他说,口气和缓了许多。
她把他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那你跟我来吧。”
他一手扶她一手握盲杖,缓慢前行:“我刚搬来这里,路况不熟,没想到又下了雪,所以有些恐慌,刚才语气不好,实在抱歉。”
“没关系,我很少遇到……呃,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帮忙,刚才是我做得不对。”陆薇说。
“你第一次为盲人带路吗?”
“是呀。”
“那我可真荣幸。”他笑笑说。
地铁口很近,很快就到了。
“你是要坐地铁吗?”陆薇问道。
“是的,我去原来住的地方取点东西。”
“那……好的,再见。”
他向她摆摆手,用盲杖一点点敲击着地面,沿着盲道进了地铁站,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一次见到“周寻”这个名字是在画廊里,陈城喜欢画画,经常约陆薇一起去画廊看画买画。
陈城是陆薇的高中同学,关系不错,是她喜欢的那种干净温和的男生,高中毕业后他们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工作后,他竟然搬到了她的城市,她隐隐感觉到什么却不敢多想。
陈城各方面都很优秀,长得也很帅,而她却极其普通,每次与他在一起都难免心生自卑,即使每次都费尽心力地打扮了,还是觉得配不上他。
此刻陈城正与画廊老板针对一幅毕加索的临摹品讨价还价,陆薇则随意逛逛,每次陈城选画十分钟,砍价一小时,软磨硬泡,总得把一幅价值连城的画作砍成白菜价,用陈城的话是,这东西本来就不值钱。
陆薇从橱窗里看到几幅奇怪的画,画面凌乱,线条粗犷,且颜料铺得很厚,用色极其大胆,与其说是油画,不如说是浮雕,这几幅画旁边的小牌子上缀着作者的名字——周寻。
“这位画家的作品卖得好吗?”陆薇问画廊的服务员。
服务员噗地笑了:“周寻可是个奇人,你说他不会画画吧,他却画得很起劲,隔三岔五地有作品送来,要说他会画画,你也看见了,就这水平,五岁孩子都比他画得好,我都替那些颜料不值。”
“那有人买吗?”
“偶尔有吧,都是些不懂装懂的,我也不好意思说破,他们喜欢就由他们买去。”
从画廊出来,陆薇问陈城:“为什么有人画那样奇怪的画?”
“剑走偏锋,”陈城说,“那些资质平平还自命不凡的画师们想要出圈,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有个画家的画只有红色,他说整个世界他只能看见红色……”
陆薇笑着摇摇头:“搞艺术的可能都不太正常。”
“其实都是哗众取宠,我也不喜欢这样的人。”
(二)
再次见到那个盲人男子是在公寓的电梯里,陆薇走进电梯时他正摸索着按按键。
“你到哪一层,我帮你按。”她轻轻说道。
男子微微一愣:“是你?”
陆薇惊讶于他对声音的判断力,便笑笑说:“是呀,真巧。”
“我到二十四层。”
陆薇按了二十四层的楼号:“你住这里?”
“是的,刚搬来不久。”
“我也是二十四层,我们是邻居。”陆薇说。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男子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笑得很甜,这时陆薇才注意到他其实是个很好看的男孩,这突如其来的意识如一根尖刺将她的心扎了一下。
安静了几秒钟后,陆薇说:“你能从按键的盲文上分辨出楼层号吗?”
“很难,我不懂盲文,”他顿了顿说,“后天失明一般不学盲文。”
“叮”的一声,将陆薇从怔忡中敲醒,她赶紧说:“电梯到了,你先下。”
她按着开门键,看他用盲杖探着电梯箱门框的位置慢慢走了出去,公寓一梯四户,他住最顶端的那间,正好与她是对门,她看着他开门进了屋,才转身回了自己家。
陆薇从她的手帐工具里选了个爱心形小装饰,把它用胶水粘在了电梯箱二十四层的按键上,并在旁边贴了张便利贴说明缘由,请清洁工千万不要将它清理掉。
这一天陆薇下班回来,一出电梯便看到盲人男子站在那里。
“你好,你要出去吗?”陆薇说。
“不是,我在等你。”
“等我?”
他十分郑重地说:“为了感谢你,我想请你来我家做客,顺便喝杯咖啡。”
陆薇觉得很好笑:“有什么好感谢的,我又没做什么。”
“你帮了我很多,必须要谢你。”
她刚想说,帮助残障人士是应该的,但转念一想没有人会愿意一直接受别人的帮助,于是欣然同意了,他又笑得很灿烂:“来吧,我还有位朋友,带你认识一下。”
他打开家门便迎来一只大大的白色萨摩耶,他摸着它的头说:“雪球,这是我朋友……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向陆薇说。
“我叫陆薇。”
“陆薇,你好。”他说,“我叫周寻。”
陆薇一怔,第一反应是巧合,但她进到他的家中,看到阳台上的画架和一幅幅画作,她惊讶地说:“你是那个画家周寻?”
“画家?”他也很意外,“我画画,但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我为‘画家’。”
“我在画廊见过你的画,我以为……”陆薇看着那些画作,它们如画廊里如出一辙的风格,她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盲人在坚持画画。
他笑笑说:“你竟然见过我的画,它们……是不是有点可笑?”
陆薇赶紧说:“当然不是……”
周寻说:“你先休息下,我给你做咖啡。”他说着向厨房走去,“但不要动任何东西,不然我会找不到。”
陆薇四下环顾,他的房间十分整洁,所有物品都分门别类,摆放得极有条理。
周寻在流理台边忙碌着,他把咖啡豆倒进量杯,放到电子称上,电子称连接蓝牙,再用手机读屏读出数值,他一点点增减分量,将咖啡豆称好,然后调整咖啡机的研磨度,每次研出一点点,用手摸一下,研磨度调整好后,将咖啡豆倒进手柄,并利落地将其装在咖啡机上,他动作流畅娴熟,让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咖啡原液萃取了出来,他说:“通常我都会先尝一下,这杯是做给你的我就不尝了,不过我相信,味道一定不错。”
他从冰箱里取来牛奶,照例在电子称上称了,用蒸气打奶,蒸气很烫,陆薇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他听着气泡在牛奶中的声音,感受着杯体的温度,很快将牛奶打好了。
“最关键的一步,拉花,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见笑了啊。”
牛奶缓缓浇进咖啡液中,一团模糊的白色拉花浮现出来,有些粗糙,像他的画。
“很漂亮的拉花呢。”陆薇说。
“那尝一下味道怎么样?”
她接过来尝了一口:“味道很棒。”
“我学了很久,还有咖啡师证,”他颇有些得意,“不过是视障咖啡师。”
他请她在客厅沙发里坐了,自己却坐在地板上,雪球叭叭地跑来过倚在他身边,他抚摸着它柔软的毛。
“还有,你得帮我个忙,请不要将我的情况告诉画廊的人……”周寻说。
“为什么?”陆薇不解。
“我只想让人们以正常的态度去看待我的作品,不希望给它们贴上任何标签。”
陆薇喝着咖啡,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心里泛上一种莫名的情愫:“你一直都在画画吗?”
“是啊,我从小就学画,大学读的美术学院,但是还没有毕业眼睛就看不到了,所以只好辍学了。”
陆薇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原因呢……还有可能恢复吗?”
“是神经系统疾病,现有医学条件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治疗方案。”
“不好意思,很抱歉问你这些。”陆薇说道。
周寻却笑着说:“没关系,你不用这么敏感,失明之前的那段日子是最恐怖的,感觉每天就像是世界末日,但彻底失明后,心里反而踏实了。这么几年来也渐渐接受了。”
“多久了?”
“五年。”
陆薇看着他画架上的一幅画,却分辨不出其中的内容,仿佛是一个人的脸,却扭曲变形,找不到五官所在,斑驳迷乱,如色彩汹涌的大海。
“那你的画是对以前的回忆?”
“不,我已经不太能想得起世界是什么样子了,我画的是失明后的世界。”
周寻走到画布前,用手轻轻触摸着干涸的颜料:“我知道很多人嘲笑我的作品,但是无所谓,我画得很满足,甚至比看得见的时候更喜欢画画。陆薇,你觉得我的画怎么样?”
“我看不懂。”陆薇如实说道,“但我在画廊却一眼看见了它们,它们太鲜艳、太夺目了。”
“谢谢你如此真诚的评价,我很开心。”
“谢谢你的咖啡,你让我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陆薇说着就要告辞,心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所牵绊,一时间无数细小琐事将她湮没:“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那里去吃饭,我买的饭一个人经常吃不完。”
“多谢,不过我可以做饭的,而且偶尔也会点外卖。”他说。
“如果出门的话,也可以叫我。”
“这个真不用麻烦,我有雪球,它可以带我。”
“真的吗?我从来没见过萨摩耶当导盲犬的。”
雪球挤在门口,瞅着陆薇,似是对这一评价极其不满,周寻笑着说:“是呀,萨摩耶不适合做导盲犬,盲人也不适合画画,我俩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陆薇说:“你们都很棒,很开心认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