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长莺飞,樱花树树梢上一片粉嫩,与京城原有的桃花争艳,一方含羞便一方招展。我一时被迷住了眼,见苏府近在眼前便打算放下马车的帷幕,一片桃花花瓣飘进来,我突然想起,苏尹从前送过我一只木制的桃花簪子。
我第一次见到苏尹的时候,是被大人们领着参加丞相家的喜宴,官员们向苏尹和苏丞相道贺,称赞苏尹年仅十六便高中,着实可塑之才,将来乃是国之栋梁。
酒宴上一派喜气洋洋,我却浑身不自在,每个人的笑脸都无可挑剔,我却只觉得所有人都虚伪,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政敌,又怎么可能在觥筹场上诚心祝愿别人的高升。苏尹应酬起来却游刃有余,英姿超然有如“清风明月”。
苏丞相似乎喜欢我得很,兴许是念及我年仅十二,嘱着苏尹带我去后花园玩。其中柳宁姐姐也在,柳宁姐姐跟苏尹是青梅竹马,两家交好早已成为京中美闻。
我到底沉不住气问苏尹:“你当真觉得他们都是真心道贺的吗?”
苏尹轻笑一声不予作答。柳宁姐姐说:“过分追究只会徒增烦恼。”
这样反倒是我过分幼稚,过分小孩子气,柳宁姐姐的话让我无地自容。
可母亲感受不到我的别扭,愈发频繁地带着我出入苏府。大部分时间柳宁姐姐都在。苏夫人仍然让苏尹领着我玩,可我只觉得羞愧,尽力躲着苏尹和柳宁姐姐。
我最后还是被苏尹给逮到了。
“不要跟我置气了好不好?”温柔得过分的态度。
“我没有跟你置气。”
“那你怎么从来不叫我苏尹哥哥呢?”
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那这样,这根簪子送给你,我们和好好不好呀?”木刻的簪子朴实无华,偏偏簪子身上刻有一弯月亮,这个细节教我心跳加速。我叫做织月。
我回到苏府上,所有人都尊称我夫人。我也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母亲频繁带我出入苏府,苏丞相和苏夫人待我极好,无非是姻亲。
十二岁那年的中秋节,也是我们三人在一起。
满街的灯笼悬挂,灯火通明。柳宁姐姐给我们带了月饼,苏尹还给我买了兔子形状的糖人。江畔,圆月皎皎,苏尹笑话我太过于一本正经地将愿望写在孔明灯上,我反驳他过于腐朽死板,以至于破坏节日氛围。你怎么会懂得,写你的名字自当一板一眼。
十月份母亲给我择了书塾先生,整整一个月我再没有机会出门一步,我只能跟柳宁姐姐通信诉苦。
苏尹也曾托人给我送信,可我一封也不回,也一封都不看。我生怕里面出现柳宁姐姐的名字。
先生教我作画,先生夸我那一幅圆月图最有意境,我便装好差人送给苏尹,并附上了一封只有一句话的信:“你有没有看见月亮?”
当我问他有没有看见月亮的时候,我期待的答案不是看见了,而是“我也想你了。”
从十二岁到十四岁,我总与苏尹和柳宁姐姐待在一起,母亲对我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学着做大家闺秀”是教我礼仪的嬷嬷的原话,嬷嬷的悉心教导也并非没有作用,渐渐地所有人都夸我端庄典雅,只有苏尹不这样说,他只说:“人人称道你窈窕高雅,背地里却只知道欺负小生。”
我愈长大,对苏尹的私心就越多,心酸也愈多。毕竟所有人都称道苏尹跟柳宁姐姐相配,从来没有我的名字。也是,柳宁姐姐那般好,我也是极喜欢她的。我试着去学她的大气,我总问苏尹我哪里不够好。他不明就里只说没有哪里不好呀。
才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想他心里定是在意我,所以我仗着这一点点的在意待在他身边,可我总害怕,当我发现他更在意别人的时候,我该如何自处。三个人相处的时候,他跟柳宁姐姐总是心意相通,所谓知己大抵如此,是我艳羡的模样。
在我十四岁生辰那年,陛下为我和苏尹赐婚。大喜过望之后,随即而来的是无尽的心酸,倘若他心里没有我,这一纸婚书是不是就会成为他的负担。
我因为拒接圣旨,被关进家中祠堂中反省。圣上的恩赐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拒绝的,我知道大婚那天,我便会被放出来了。我心里居然有一丝卑劣的窃喜,我只是在等,等苏尹的一句喜欢而已。
大婚那日十里红妆,街上喧闹恭贺声不息,排面大得很。母亲看着我一脸心疼地说:“饶是你再不喜欢人家,也该顾及人家的情意,不该当众拒婚让人家难过。”我云里雾里:“顾及人家的情意是什么意思?”母亲叹气说:“我以为你拒婚是因为喜欢上了别人家的公子,搜查了你的房间只看到苏公子给你写的信,这事莫要怪母亲。”我听着浑身发烫,是十二岁那年我没有看的那些信。
信中诸多琐碎的杂事,譬如东街的芍药开得正红,在信的末梢有这样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一笔一划里,杂事中揉进了“未妨惆怅是清狂”的情意。我拿着信纸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