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萸
他们说每个预言者都是通向往生的使者,游走于世将尘嚣看破。
一头延绵又细密的头发,这都是未来罅缝里的行者,要将时间的细屑吃透。
预言者天生就是一块国家之玉,护君国安危,至死方休。
而如今一朝之内分崩离析,各派鹊起,内外冗杂。
预言者们都在找他们认定的王。据说只有手握落玉棋的人才能被天神庇佑,预言者将助他坐上王位,安邦定国。
这个时期被后人称作,预言时分。
壹
寄余第一次见青檀时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要说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叫青檀的雇了他三天,去扒三只老虎的皮,而青檀自己呢,吊在不远处的树桠上好整以暇地看他咬牙切齿地演出。
啧,真是焉儿坏。
寄余忍了又忍还没到第三天就已经把老虎皮扒完了——可能把老虎当成这人了吧。
那日阳光熹微,浓雾层层显得林里死气沉沉。
寄余在最后一刀时给青凝剑留了个纪念,一条细长的划痕,使他对对青檀这种无耻的行径更恨上几分。
寄余是东祭边郊最平常的游侠,以接片儿为生,接片儿——受雇佣的侠士领任务时会被给一张任务竹片儿,任务完成后回驿站归还竹片儿,掌柜将竹片与任务物品对照合格便可领取相应的片酬。
而最近驿站升级竟出现雇友满意程度调查,作为游侠中一份子的寄余只希望做事情的方式简单点。
对于这个青檀,寄余自然是知道的——满驿站边郊谁不知道青檀,青少侠。
一个月之前还是无名小卒,可一个月后的英雄会里让他声名鹊起,直接上榜前十,再者这个人又长得惊艳,一双桃花眼更是触目惊心,直让姑娘们为之倾倒。
而寄余表示,您虽然长得好看但银子比您更实在。
于是寄余快速将虎皮包裹起来,满身的血腥味让他作呕,他想快点回到驿站,这样他就能早点休息,早点不用看见这位仁兄了。
人算不如天算,一双手拉住了他的后领,生生把他给拎了回来。
“……”寄余深吸口气,把脸转了过来,身子放低,“少侠有事?”
青檀体型修长,寄余只到他的肩膀处,他从袖袋里掏了张白净的手帕,擦了擦刚刚提过寄余衣领的手。
“听说你叫寄余?”青檀声线似清泉清脆,忽而转了个调子含着笑意,“在下见你骨骼精奇,可愿意做我的徒弟?”
寄余听罢撇了撇嘴道:“实在抬举,另请高明。”
他作了个揖,转身便走,表示道不同不相为谋。
青檀却追了上来,一只手拍在寄余的肩上:“少侠脸色不要如此沉重嘛,听闻少侠每年独自去雪脚采集雪莲,在下十分愿意同行,不知小友是否乐意?”
寄余缄声,灵活地避开那只毒手,回去的脚步加快,将青檀摆脱,心想,江湖传言这位青少侠沉默寡言——果然不能相信传言。
穷秋初冬的天很快阴云密布,阵阵狂风似乎还在蓄力。
寄余将虎皮递给了掌柜那掌柜的油光满面兴许遇到了什么喜事,瞧了眼他的竹片便拿朱豪在上面写了个“毕”,一反常态地乐呵呵让她去前柜领酬金。
寄余疲倦地眨巴眼只当他是干活干傻了,酬金一拿提剑上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关门,将床边一角折起,床板下有乌木暗箱,里面有一些银票。寄余把今日酬金也小心翼翼放进去,把暗箱关上,盖上被单,摩挲几遍方觉无异像,才和衣睡去。
这是他今年最后一次接片儿了,他在找一个人,一找便是三年,可是这个人是什么模样他都不知道。
而他又做梦了,梦里是一片火海,成堆的尸体,恶臭,尖叫,还有眼泪。
次日清晨,寄余将行李收拾好——所有银票和一套换洗的衣服。东西很少让他足够轻便。
寄余退宿时,掌柜的得了闲便与他寒暄。
“少侠又是去雪脚?对了,是到冬天了。”
寄余点点头。掌柜又道:“今年入冬提前了,较往年更冷了几分,少侠一人可要仔细。”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声音耳熟寻声看去,果然是青檀,“为师将陪我徒弟一起去雪脚,目睹雪女芳容。”
寄余翻了个白眼道:“我何时答应作你徒弟?”
青檀甩袖,手速极快,轻易夺过寄余手中的青凝剑,边出鞘边往外走:“剑是好剑,但你一人去雪脚恐怕还没过半坡便半途折返了。”
寄余神色一滞似是被说中了,蓦地涨红了脸,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但细想若有人结伴兴许可以试上一试,便只好跟着去了。
雪脚是东部清祭与南方极安居的交界,雪脚顾名思义必是冰雪一角,便是一座大雪山罢了。这雪山虽然盛产雪莲但也有雪中佳人取人性命的传言,让人望而却步。
而今年的雪脚与往年相比天气更加阴沉许多。寄余走了约摸有大半日,衣着单薄却遇上风雪漫天,越走越慢冷汗直冒。
反观与他同行的青檀倒是走得那叫一个潇洒自在。似是明白这差距悬殊,青檀常在雪坡上停下来,要么抬头观察天文,要么低首研究地理。
蓦地,青檀转头瞧他身后这个人,十五六岁的样子,普普通通游侠的装扮,头上梳个道士头,步伐嘛一推就倒,再细看,呦,汗如雨下,脸色发青。觉得有趣。
“徒弟,你这些年混得不好啊。”
寄余倒是恼极,我混得不好又没吃你家白饭了,你管得着么。但一想毕竟技不如人,只好规规矩矩埋头说是。
青檀负手笑眯眯地跑到前面去了,寄余擦擦汗感叹,不愧是我郊英雄会榜首啊,这么陡的山爬得连气儿都不喘一下。
这座连绵雪山刺得双眼生疼,寄余踏着的这双长靴专门为了赶路买的,素衣却十分单薄,发丝被风吹得根根纠缠。
他在边郊呆了三年,一年乞丐,两年游侠。哪有什么一帆风顺的事情啊,他时常想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强大的人啊,即便是资质不如他人。
“徒弟你能看见最远处的那个宿馆吗?”青檀指了指东边,寄余回神过来,眯了眯眼,大雪纷飞,实在闪眼睛。
他抹了抹眼又看了一遍,那是刚好在半坡的位置。果然有一个黑点在积雪中。
“可我以前没见过……嗯……我们还是绕道吧!”寄余点点头,假装拍拍身上的灰尘,郑重地绕过青檀。
谁知道这是哪位大神的迷魂阵啊,他要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该多可惜啊。
青檀不以为然,含笑道:“你知道雪女吗?”看寄余摇摇脑袋,他解释道,“雪女就是雪域中的美人,据说她长得十分美艳常摄人精魂。她偶尔也是吃人的,但活生生可不是她的最爱……”
寄余听得入迷,步子也停了下来。
“比如她喜欢冻成一块一块的……”青檀偷偷靠近寄余,凑近在他耳边吐了口气。
寄余惊叫了一声弹开了,“真……真的吗?”他吓得颤栗,转身拔腿就要跑。
“喂……”青檀无奈地扯着寄余的衣领,这家伙来的时候还正气凛然,左一个老子不怕,右一个天大地大。“所以这才是你这么多年都没爬过半坡的真正原因吧。”
被说中了……寄余吞了吞口水,毕竟性命最重要嘛。
青檀没给他选择的机会,拉着他的后领往前冲。
“我啊,可是想看看雪女到底有多美呢。”
与此同时。愁寂殿。
黑暗的牢笼中,伸手不见五指。
她闻惯这静暗中的腥臭味,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她也早已忘了这黑暗外的光明是如何的了。
混沌里她听见老鼠的磨牙声,早就麻木了啊。如今的她如同一个废人,凌乱而又细长纠缠的头发,破烂不堪充斥异味的衣服。无限伤痕又血迹斑驳的身体。
无法看见光明的她,无法发出声音的她。
那场与黑暗搏斗的修罗场,似乎有佛光笼罩,梵文中的箴言从百里长空破竹而生,那是胜利的号角呀。
她知道那把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