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点拨之后,白鹭有了明确的目标,她要考中专。
为此,她起早贪黑刻苦学习。总是第一个到班上,最后一个回家。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也从兜里摸出英语单词的本子,在操场的墙根底下背了起来。周六周日回到家里,白鹭总是自告奋勇的去放羊。跟割草相比,放羊只要把羊拉到有草的地方,让它吃就行了。白鹭坐在旁边,记数学公式。有时候弄不懂的地方,就去找子欢,子欢总是很耐心的解答。子欢在年级500人里面排名前十,所以很少有难住她的问题。经过快一年的努力,白鹭已经能从年级100名排到50名了。班主任说按这个成绩,只要发挥正常,白鹭上师范学校是手到擒拿的。
七月,知了焦躁的在树上单调的叫着。
最热的时候,中考在县城拉开帷幕了。
两天时间,考了六门课,白鹭卷子都答完了,下来跟同学们一讨论,也没有明显做错的题。
子欢也考的不错,她要考县里重点高中的重点班。
填了志愿,就等着成绩了。
天气热的如蒸笼一般,白鹭在家里除了做饭,还要去地里干活。白鹭最不喜欢去玉米地里。夏天,玉米正在嗖嗖的窜节节,似乎能看见它们在疯狂的长个子,这个时候需要大量的水分。家家户户都在浇地,人们圈着腰在地里上肥料。
白鹭也提着一个笼,里面装着化肥,走在一个玉米株跟前,丢一小把化肥在根的上面。一行地走下来,白鹭的腰都酸了。她直起腰来看了看,还有两三亩地的肥料没有上。于是叹了口气,又弯起了腰。
笼底下的土蹭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裤子被玉米叶子刷出了一道道绿痕。
白鹭抹了一把汗,汗水抹到胳膊上成了黑水。“等我考上了师范学校,以后就不用干这些了。” 一想到这里,白鹭的心里似乎有台风扇在吹,吹得身心凉凉的,爽爽的。
等了20多天,终于到了公布成绩的日子。
白鹭和子欢一大早就忐忑不安的去了学校。好不容易挤到红纸黑字的榜单跟前,白鹭两只眼睛努力的搜寻着她和子欢的名字。“看见了看见了,田子欢720分。”
县城高中的重点班是690分录取,子欢考上了!
白鹭把榜单的每个字都看了一遍,依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考300多分的同学都在榜上,自己怎么没有成绩呢?
子欢前前后后看了五六遍,确定没有白鹭的名字。
白鹭一下子像被泼了一盆凉水。
子欢拉着白鹭去找班主任,班主任说他也觉得奇怪,问了教务主任,教务主任说杨白鹭的学籍档案丢了,所以没有成绩。
“档案丢了就上不了学了吗?”子欢疑惑的问道。
“那肯定的,没有档案咋上学呢,档案就是学生娃的身份证。”班主任肯定的说道。
白鹭傻了,呆呆的站在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谁把杨白鹭的档案弄丢的,是学校吗?弄丢能补办不?”子欢问道。
“不知道,我问教务处,教务处也不知道。现在谁都不知道咋丢的,反正丢了。”
“那还有啥办法不?”子欢仍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杨白鹭拿着准考证去县教育局查查,看能查到卷子不?”班主任也不确定。
“谢谢老师,我们走了。”子欢拉着呆呆的白鹭出了班主任办公室。
一路上,白鹭恍恍惚惚,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子欢骑在外面,让白鹭骑到里面。白鹭这样的状态,在马路上骑自行车,很容易出事。
“你先不要难受了,咱回去找准考证,然后去县里查。”子欢安慰她说。
一到家,两个人把自行车往门口一扔,翻箱倒柜的在家里找了起来:“妈,你见我的准考证没有,上面有我照片的那个,我在抽屉里放着,怎么不见了。”白鹭记得自己回来后,专门把准考证放在刘淑娥房间的抽屉里,家里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这里。
“没有见,今个看成绩去了,你考了多少?。”刘淑娥说着,也拉开抽屉找了起来。
白鹭低着头,不吭声。
“学校说白鹭的档案丢了,没有成绩。”子欢替白鹭说道。
“我都说了,认几个字就行咧,考不上也没有啥。”刘淑娥说道。
“谁说我考不上!”白鹭突然大声喊到,子欢和刘淑娥都被吓了一跳。
刘淑娥一看,白鹭眼睛红红的,脑门上的血管都鼓鼓的,似乎马上要爆炸了。她第一次见到白鹭这样,有几分被震住了,于是转身出去了。
在疯狂的翻了一下午之后,准考证还没有找到。傍晚,白鹭不吃也不喝,呆坐在门口。
杨三会回来了,在院子里用铁锨把鞋上的泥刮掉,走到水龙头底下洗了洗手,摸了一根烟,坐在白鹭旁边抽了起来。
“娃啊,可能咱就没有那个命。”看来杨三会已经知道了。
白鹭听见这话,憋了一天的情绪放佛开闸放水般释放了出来,滚滚的眼泪从大眼睛里涌了出来,长长的睫毛上亮晶晶的。
“我跟人对答案了,我没有做错几个题,我能考上。”白鹭呜咽起来。
杨三会进去拿了一条毛巾,递给白鹭。
白鹭接过来放在腿上,又伏在毛巾上大哭了起来。
“爸,我不想活了!”白鹭哭诉道,此刻,她只觉得天昏地暗,人世间一片惨淡。
杨三会眼睛潮潮的,摸着白鹭的头说道:“娃啊,你不哭了,人活到这世上就是来受苦的,活一天算一天,没成绩就没成绩,活着比啥都强。”
天依然很热,风吹来都是热风,白鹭心里的希望之塔似乎冰棍一般,被这热风吹化了,眼泪一圈圈的流了下来。
天黑了,周围蛙声一片。
白鹭拖着双腿,摇摇晃晃的顺着楼梯上了平房。杨三会赶紧跟在后面:“娃啊,你可不要想不开。”
白鹭不吱声,在房上的席子上躺了下来。
黑色的夜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被大片的黑云遮住了,白鹭觉得自己被这无边的黑色吞没了。
眼泪止不住的又流了下来,努力了这么久,终究什么也没有,以后该怎么办?
白鹭的心被锉子一点一点的磨成了粉末。
她站在平房的边上,心想这要是下去了,是不是就没有痛苦,没有烦恼了。
黑色的地面展开双臂呼唤着她:“下来吧,下来就解脱了!”
她闭上眼睛,踮着脚,想投入着无边的黑色怀抱里。
“你干什么?”杨三会喊了一声,从后面一把把她扯到了平房中间。
白鹭猛然间清醒过来,想起刚才的举动,后怕的微微发抖。
躺在席子上,白鹭想象着自己未来的生活:天一亮就起来下地劳动,整天喂猪喂羊,冬天冻的手脚生疮,夏天热的满脸通红,像个泔水娘娘,穿不了一件干净衣服,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吗?自己注定不能过上城里人光鲜亮丽,有盼头的生活吗?
白鹭闭上眼睛,可以想到自己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的人生。每个年龄都能在村子里找到对应的人。
白鹭的泪水流了一夜,席子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第二天一早,阳光刺激着白鹭的眼睛。她站起来,看着村外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里分布着一片片的果树,却又模糊一片。她转身看着村子,对面街道的平房上有个人,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来是谁。
白鹭下楼洗了脸,眼睛还是模糊一片。
正在这时候,子欢在外面叫白鹭。
白鹭开了大门,走出去一看,只见子欢把自行车一扔就扑了上来:“我有个好办法,你补习一年,明年再考。”子欢有些兴奋的说道。
白鹭暗淡的眼睛里燃起了一丝微微的光:“这也行吗?”
“咋不行,咱班就有补习的人呢!我都问了。”
“不行!”杨三会拿着铁锨出来了,语气里是少有的斩钉截铁。
“为啥,叔?”子欢一脸的不解。
“下一回考不上咋办?我娃差一点叫这考试杀了,我还能让杀第二回吗?咱就没有那命!”
子欢有些不解:“白鹭,你,你干啥了?”
白鹭没有说话,低着头。
子欢轻轻的拉着她坐到台阶上,然后抓着白鹭的手,大夏天,白鹭的手却是冰凉冰凉的。
两个人坐了很久,谁也不说话。
太阳越爬越高,天空好像被人调高了亮度,白的刺眼。白鹭眯起眼睛,看着天上几片白云在蓝天上悠悠荡荡,她的心里却像被一座坟压着,再也飘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