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电影,总让我想起自己的家乡

影片开头对着模糊的脏玻璃,接着镜头推近,屋子里三个人像在交谈着什么,表情从严肃到松弛,简洁的开场镜头就把案件的主人公一并交代了;然后有个人拿了些东西出来喂门口的狗,他朝周围望了望,像是预示人物的命运一般;一辆大货车驶过,遮住了观众的视线,巧妙的转场镜头,片名打出,电影开始了。

这个开头是点睛之笔,它告诉观众:你得凑近了看,才能看得清楚,像个过路人走马观花,瞧的只是表象,不深入到每个人物的内心去看他们各自的命运,其实你什么也看不到。

大路边的修车铺,路灯照着砂石路面,门口拴着一条黑狗,墙边堆着黑色轮胎,从脏玻璃透出店铺里昏黄的灯光,不时有货车长按喇叭伴着刺耳的声响驶过,我儿时生活的镇上就是这样的,这是一场令人忧伤的往事。

黑暗中有昏黄的车灯从蜿蜒起伏的丘陵山地传来——《三只猴子》里也有这样的车灯镜头——三辆车慢慢驶近,车上坐着警官、医生、检察官、士兵和罪犯,他们要一起确认犯罪现场,这一夜可真够长的,因此他们在车上、树林边像是有一茬没一茬的没完没了的交谈,好打发这漫漫长夜,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聊,反映了每个人的性格、家庭和过往,因此节奏一点也不慢,也一点不闷。

然后他们来到村长家里,因为又饿又冷,村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真是一群稀客,接着他谈起了要给村里修个好的殡仪馆,还说起了他的孩子都去了城里,过上了好生活,只剩一个小女儿,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从后来的一些交谈得知:警长的儿子似乎是自闭症,他有一次说医生是从城里搬来的,还那么年轻,随时都可以准备离开,但医生作为一个观察者,似乎有什么隐秘,他和妻子离婚了,好像对此地有什么眷念,也许他或是妻子出生在此,那组看照片的镜头恍惚回放了他过往的大半辈子;检察官说的那个漂亮的莫名自杀的女人,其实就是他的妻子,而他是那个出轨的丈夫;还有司机,他像是不被村里人待见,从这些人的谈话中,你看到这是一块没有希望的土地,只要有条件、没有羁绊,每个人都想离开这里。

停电了,村长的小女儿拿着油灯慢慢走来,幽暗的火光中,她长得那么美,每个人见了,都感到诧异,被这突如其来的美貌震得一愣一愣的,缓过来之后,无不有所垂涎,医生也许想起了他妻子年轻时的美丽,有的做梦了,梦里看到已经死的人还活着坐在那,他痛哭着忏悔,一直想喝可乐的,美人贴心地给了他两瓶,这是一场美梦,仿若前世今生……挂在墙上的油灯被风吹灭了,梦醒了,大风吹散了美女的长发,《野梨树》也有这样的镜头,拍得真美——这一段让我想起了契诃夫的短篇《美女》,太过相像,刚好那个说着诗意对白和忧郁思索着的,也是位医生,和契诃夫一样,医生治病救人,救的只是肉身,也许锡兰就是看了这个得到的灵感,包括通过各个职业角色共同描绘一幅现实图景,可能都是源于契诃夫的灵感,美震慑了人的心灵,激发了善,让人忏悔认罪,美也引人犯罪,美倏忽而逝,也只是个短暂的梦。

结尾医生望着窗外,修改了验尸结果,医院旁的小学,很多学生在课间玩耍,打篮球、跳绳、踢足球……被害人的小孩从学校旁边的斜坡上跑下来,后面跟着他的妈妈,手里提着被害人的衣服等遗物,有个细节,这女人坐在验尸房外面的长椅上,医生走过,被她晃动的脚吸引,盯着看了一会,她好似漫不经心,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全程都显得很淡漠,包括她现在走下斜坡的步伐,也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走在前头的小孩跑回来捡起被踢出校外的球,把它踢还给他们,他会是罪犯的儿子吗?凶手是谁?医生沉思着,一切不得而知,观众可以跟着医生一起想,有些事即使你猜着了,也不一定要去看到那个结果,就像检察官听医生说服用过量的一些药也会诱发心脏病死亡,这种药是他岳父平常在服用的,那他妻子是不是主动自杀的,当时也没有验尸,你没看到那个明确的结论,但心知肚明,活着的人会被折磨,像是直到人生尽头的惩罚,而有一些惩罚也许永远不会来到,生活始终是个谜,人生是场前世今生交叠的梦。

“雨已经下了几个世纪,也没有怎么样

即使是往后百年的雨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和你,检察官和警官也改变不了什么

年月消逝依旧……

留不下我的一丝痕迹

黑暗与冰冷会萦绕着我疲倦的灵魂”

锡兰的电影总会勾起我一些乡愁,深夜车灯照射下草地上飞舞的落叶,晨曦中群鸟从红瓦的屋顶振翅飞向远处的天空,医生穿过镇上的小路,来到公路边,很多店铺都关着,只有小吃店开着灯光、冒着热气,屋檐下破旧的广告篷被风吹得噼啪作响(这个镜头拍得实在好),这些细节构成了电影的真实,它会让你想起曾经的生活痕迹,以此对片中的人物产生共鸣,有了感同身受的切身体会……锡兰真是牛逼,拍得太过真实,镜头太好了,台词也好,绝对是大师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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