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合上课本，轻轻地放在那一叠整齐的书最上面，从桌子里拉出衣服挎在肩头，看着有些不羁。走到讲台下面的时候，他回头在教室里扫了一眼，他的眼神里，看得到的是迷茫和不舍。走到讲桌旁边，他对正在上课的老师说了简短的几个字:“老师，我走了。”走出教室门的时候他停顿了大约三秒钟，他知道，这一次，他或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毕竟这已经是他第五次决定要离开了。
-01-妈妈在教学楼下面等着他，他其实很不愿意走下去，他多希望教学楼有三十层，这样他在走楼梯的时候，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好好想想见到了妈妈的时候该和她说什么。他特别不愿意见到妈妈的眼泪。四层楼，很快就走完了，其实他中途也想了很多很多，他要对妈妈说他是如何如何下定决心，以后有什么打算。事实上，当他走到妈妈面前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甚至想要逃跑。他只简单喊了一声：“妈。”大概有十秒钟左右，仿佛这个世界就定格在这一刻，刚刚还被风吹得东摇西摆的树都停了下来。妈妈打破了宁静：“回家吧。”
-02-一路走到了车站门口。“吃饭了吗？”妈妈问道。“没有，但现在不想吃。”坐上回家的车，大概得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一路上他都没敢看过妈妈，他害怕看见妈妈有泪光的眼睛。他看着窗外，想了几十种以后谋生的路。他甚至都想过四年后，本该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或好或糟，他想了好多种。那时候的他，又怎么会知道真正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过得比想象的最糟的那种情况还要超出好几倍。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03-下车了，到家可能还需要步行十来分钟。他下车前想好了，等下车了，一定要先和妈妈说话，安慰她一下。可是他还是没有勇气。这次依然是妈妈率先开口：“你爸说你可能真的没有读书的命，与其在外面受苦，不如回家来吃饱穿暖。”他想起某个深夜，大概得有凌晨一二点的样子，爸爸打电话说：“你在哪里？”“网吧！”简单两个字把他当时的那种叛逆表现的玲离尽致。“实在不想读就回家吧，这样我和你妈少担心些。”本来爸爸的电话并不影响他玩游戏，但是听完那句话的时候，他看四下无人，也就没有强忍眼泪，趴在桌子上。或许他不是为了掩饰自己在哭，他只是在认真品味爸爸的话。电话里没了声音。他站起身来走出了网吧。凌晨的大街空无一人，下着雨，不大的雨，稀稀疏疏的路灯下他看到自己的影子由短到长再到没有。什么也不去想，或许这个时刻是他最放松的时候吧。他也知道父母肯定又是一夜无眠。直到浑身湿透他都没有觉得很冷。
-04-到家了，妈妈走进厨房准备吃的。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看到壁上挂的一副毛笔字“读书改变命运。”那是初中时候他们练习毛笔字的时候写下的。字有些难看，但是看得出来，书写的时候很认真，他拿下来，撕了，扔进垃圾桶里。这一次，他真的下定决心了。
我一定会比其他人过得好。
-01-妈妈喊他下去吃饭，爸爸也回来了。饭菜有些简单，但他吃得很饱，吃了几天的泡面，他其实很怀念家里的饭。爸爸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家，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我和你们老师谈谈你再去。”“不去了！”他很坚决。妈妈又哭了，这正是他最害怕看到的事情。但是这一次他没再心软：“妈，我不去了，我一定会比他们过得好。”直到这个时候他还非常自信自己步入社会不会比别人差。说完他就回房间了。隐约听得见爸爸在和妈妈说什么，或许爸爸是在安慰妈妈吧，他看得出来儿子的坚决。
-02-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直到第二天早上，爸爸妈妈都没有喊他起床，他一觉睡到中午，起来的时候爸爸不在家，妈妈坐在院子里做着针线活，笑着喊他去吃饭。这时候他又开始害怕妈妈的笑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直到后来很久他才明白妈妈那天的笑容是有多么的勉强和无奈。
-03-下午他打电话给一个堂哥，哥哥这两年都在外省打工，他希望哥哥能带他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就像一个翅膀刚长毛的小鸟，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渴望和无限的幻想。在和爸爸妈妈商量之后，他真的就跟着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那是他第一次离家两千多公里。在异乡的日子他总是想起他离开家时妈妈望着他不舍和不放心的眼神。直到学校传来了高考在即的消息，说实话他有过那么一瞬间感觉到可惜，也只是一瞬间。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真的应该是他最该选择的路。
我当然记得。
-01-而后的许多年里，他走南闯北，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却没去过曾经最想去的西藏。做了好多好多事情，学会了很多的技能。刚开始的时候，没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都会感觉到害怕和无助，直到后来变得什么也不怕。他一个人坐火车，一个人转好多的站。他长大了，至少，长大了一些。只是不管他在哪里，不管离家有多远，每年过年的时候他都会回家。爸爸妈妈看起来也慢慢习惯了这个事情，一家人其乐融融。其实也正是在外面这些年，他慢慢理解了爸爸妈妈当时的坚决，他真正感受到了生活有多不容易。
-02-回家离家再回家，年复一年。他去做过自己喜欢的事，追过自己的梦想。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人聚人散……
-03-他记性出奇的好，他清楚地记得好多事情包括每个细节。但是越是到了后来他越是不愿意去过多地描述那些事情和经历了。包括那些最顺利和最悲惨的时候，他很少跟人说起。某天吃饭的时候，妈妈说笑一般地问他：“你还记得那年你说你不读书了，然后……”他打断了妈妈：“妈，我都记得呢。”其实是他不想看到妈妈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那种很难过又很难说的样子。
在离开学校后很久的一个深夜，他回想起这些年，算了算，都已经七年了。时间和经历磨平了他所有棱角，他很好。算是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