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久年
第7 3章上 第7 3章下
宋居寒入睡之后，何故悄然步入洗手间，面向洗漱台而立。镜子中映现的是一张苍白且茫然，眼角还挂着已风干泪痕的面庞。
那张脸逐渐与年少时的自己重合，透过镜子，他仿佛能望见往昔的困惑与不安。七年已过，原本他以为自己已走了漫长而遥远的路途，最终却发现只是围绕着一个人画圈。
他这般连句情话都不善表达之人，竟一生为情所扰，着实讽刺。
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然死过一回。
他冲洗了一下脸，竭力调整好情绪，而后走了出去。
宋河与Vanessa均在楼下等候，二人分别坐在沙发两端，明明伸臂便能触及对方，可那距离却显得极为遥远。
结发夫妻，也不过如此。
这世间最为脆弱、最无保障的，便是感情，偏偏无数人前赴后继，哪怕粉身碎骨，仍心驰神往。
听闻脚步声，二人同时抬头，目光注视着何故一步步走下楼来。
Vanessa轻声询问：“他进食了吗？”
何故摇头：“睡下了，待他醒来自会用餐。”
Vanessa松了口气，双手交握置于唇边，念了一串德语的祷告词。宋河鼻翼翕动，冷冷地凝视着何故。
何故坐在宋河对面，沉着地直视着他：“我此番归来，并非因你威胁几句，而是为了宋居寒。你无需瞪我，若不是你骗他说我去新加坡再不回来，他也不会如此闹腾，你对自己儿子的心理年龄难道毫无概念吗？”
宋居寒对待外人的长袖善舞与对待自己人的任性妄为，乃是他性格中犹如分水岭般的两个极端。宋居寒始终如同一个早熟的孩子，表面再成熟，内里也尚未成熟，总是喜欢在外充分表演、挣足颜面，然后将顽劣的本性留给最亲近之人。
宋河眯起双眸：“你竟敢教导我？”
何故冷笑：“我没有教导你的义务。”当着Vanessa的面，更为难听的话语他不便出口，“自此以后，我尽量不在你眼前出现，你也尽量别在我面前现身，我永远不会谅解你利用我所做之事，我们互不见面，各自安好。”宋河神色狰狞，欲要再说些什么，Vanessa低喝：“宋河，我们方才已经探讨过了。”
宋河咬了咬牙，起身，整理了下领带，指向何故道：“我宋家唯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好自为之。”言罢，他摔门而去。
Vanessa叹了口气：“何故，你们谈得如何？”
何故沉默片刻，尽可能平淡地说道：“Vanessa，我决定和他重新尝试。”
Vanessa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喜悦：“真、真的吗？”紧接着，她脸上又浮现忧虑，“你是因为他这般折磨自己才……”
何故点头，又摇头：“不止，我着实无法目睹他如此下去，尤其在他伤还未愈之时。
Vanessa不禁莞尔，那秋水般的眼眸熠熠生辉：“太棒了，他受到诸多教训，我坚信此次他定会懂得珍惜。”
何故苦笑着，未发一言。宋居寒究竟会不会珍惜，不到最终一刻，难以知晓答案，只是想想人生短暂，连何时离世都难以预料，又何必苦想一人何时变心。
喜欢就去争取，而后竭尽所能，顺其自然。
Vanessa轻柔地捂住胸口，这般戏剧化的动作由她做出，依旧曼妙动人，她似乎兴奋得不知所措：“你这几日倘若不忙，便留在此处，可好？”
何故颔首：“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Vanessa浅笑：“没法子，我未将他教导好，就该承担此后果。”
何故稍作迟疑：“那宋河……”
“你无需理会，我会与他好好沟通，不管怎样，他是关心居寒的。”
何故心想，宋河确实关心宋居寒，只是这父子俩的自私，几乎毫无二致。何故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宋居寒睡梦中的面庞，原本瘦窄的脸颊此刻稍有凹陷，显得极为憔悴，躺在床上，身体陷入床铺，宛如病重之人。
何故觉得宋居寒若再这般折腾一回，自己的心脏也难以承受。
突然，宋居寒的睫毛微微颤动。
何故一惊，匆忙抓起身旁的书，随意翻开一页，眼睛盯着书本，余光却瞄向床上。
宋居寒缓缓睁开双眼，从迷糊到清醒，仅用了短短两秒，接着他本能地喊道：“何故……”
何故放下书：“你醒了。”
宋居寒扭头看向他，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双目放光：“你当真在。”
“我当然在。”何故道，“饿了吗？”宋居寒目不转睛地盯着何故，带着仿佛要将他吞噬的渴望，颤抖着说：“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再这般饿着，真要产生幻觉了，吃点东西吧。”
宋居寒点头。
何故起身欲去拿饭，宋居寒却不松手：“你别走。”
“我去给你拿吃的。”
宋居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何时回来？”
“十秒钟。”何故指着桌子，“就在桌上。”
宋居寒使尽全力抬起脖子，瞧了一眼桌上的保温罩，这才松开手。
何故打开保温罩，饭菜果然尚热，他将托盘端至床头，把宋居寒扶起，“赶紧吃点东西。”
宋居寒展露一个虚弱的笑容：“你喂我。”方才抓着何故那一下，耗尽了他身体最后的力气。
何故用勺子搅拌了一下粥，舀起一勺，递至他嘴边。
宋居寒简直满心欢喜，张大嘴巴吃了下去。“你这么多天未进食，只能先喝点粥，不然胃会不适。”
宋居寒根本不在意吃的是什么，此刻他的眼中、心中唯有何故，如同机器人一般张嘴咀嚼。
第73章下
何故被他看得有些难以招架 宋居寒压根不在意吃的东西，此刻他的眼中、脑海里唯有何故，如同机器人一般机械地张嘴咀嚼。
何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放下勺子，无奈说道：“你能不能专心吃饭。”
“我怎么没专心了。”宋居寒“啊”地张大嘴巴。
何故舀起一大勺，塞到了他嘴里。
吃完一大碗粥，宋居寒显然精神了些许，他紧攥着何故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时不时就会泛起笑意。
“你够啦，别瞅了，怪吓人的。”何故将药和白开水递给他，“吃药，一会儿叫医生来给你输营养液。”
“别叫，我现在谁都不想见。”宋居寒抱住何故的胳膊，“有你陪着我就行。”
“别闹，你现在身体虚弱，手臂上的伤也得复查。”
“我真的谁都不想见。”宋居寒凝视着何故，“你陪着我好不好。”
“不好，你现在得看医生。”何故把手抽回，略显严肃地说道，“你这会儿能不能听话。”
宋居寒立刻挺直身体：“能啊，不止这会儿，往后也能听话。”
何故啼笑皆非。他致电把医生叫了过来，医生和护士给宋居寒做了检查，输了液，Vanessa 见儿子总算“活”过来了，狠狠数落了他一番，宋居寒尽管虚弱不堪，却一直笑嘻嘻地听着。
宋居寒身体素质不错，没几天就恢复了元气，能跑能跳。头上的伤拆了线，只是手臂还打着石膏，行动不便，不过这个时候的他似乎只要迈开腿就行，迈开腿就能跟着何故。
自那天之后，宋河再未现身，一直是 Vanessa 留下来照料他们，偶尔还会亲自下厨做几道花样各异的西餐，只是味道参差不齐。
何故每天看看书、喂喂鱼，陪陪宋居寒，日子过得颇为悠闲。他似乎还是难以与宋居寒和谐共处，总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些什么，宋居寒也察觉到了，他越是想要亲近，何故就表现得越冷淡，让他总是倍感沮丧。傍晚时分，何故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喜忧参半地表示，勤晴被查了，喜的是李家父子几年前行贿的事被揭露，忧的是她手里的股份会缩水。但经历何故被绑架一事，她确实看开了许多，以往何故劝了多次都不见成效，反倒是李家父子的疯狂行径，让她真正明白了金钱的轻重。
何故也劝解道：“这是好事，他们要是一直逍遥法外，咱们就会一直担惊受怕。”
“是啊。”孙晴叹道，“我也想通了，啥都比不上咱们一家人团聚。”她停顿了一下，“你说这事儿，会不会背后是宋河操作的？”
“有可能，几年前的事都能拿出来做文章，肯下这番功夫，又有这般能耐的，大概只有宋河了。” 孙晴颇为感慨地道：“未曾料到最终还得依靠这对父子的助力，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闹心。”
“不管怎样，此事于我们有益，即便那家投资公司借机压价，你该卖也就卖了。”
“嗯，我正是如此打算的，相同的价格，我就算卖给他人，也不会让李家占了便宜。”
“对了，素素近些天如何？”
“没事，她比你想象的要懂事，她也不喜欢李家人，这么多年下来，除了李成星，李家哪个人把她放在眼里过，至于她父亲，我相信她最终能够理解。”
“那就好。”何故最为担忧的，便是素素，然而有些伤痛实难避免。
挂掉电话，何故一转身，不禁一惊，宋居寒竟在不远处望着他，他定了定神，“你不是去洗澡了吗？”
宋居寒晃了晃手上的石膏，“护工家中有事，先走了，我自己没法洗。”
何故皱起眉，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是想让我给你洗？”宋居寒抿唇笑了笑，撒娇道：“那你能给我洗吗？”
“你今天别洗了，也不脏。”何故转身就要离开。
宋居寒长臂一展，便将他搂住，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可我就希望你给我洗。”
何故身体一僵，想要推开他。
宋居寒尽管只有右手能够活动，但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一般禁锢着何故，颇有些委屈地说：“你为何总是躲着我。”
何故抬头看向他：“咱们一天 24 小时都见面，我哪里躲着你了？”
宋居寒凝视了他两秒，突然低头含住他的唇，用力吮吸了一下。
何故的心脏猛地如击鼓般跳动起来，僵硬又被动地接受了这个吻，心潮涌动，却强忍着没有回应。
四片温热的唇瓣缓缓分开，宋居寒轻声道：“你这就是在躲着我。”
何故皱起眉头：“我现在马上脱光跟你睡，才算不躲着你？”
宋居寒松开了手臂，有些沮丧地说：“我并非此意，只是……算了，我知晓你有心结，咱们慢慢来吧，多久我都愿意等你，等你……”宋居寒盯着何故的眼睛，目光坚定且温柔，“真正地接纳我。”
何故眼眸闪烁，最终未言一语。什么接不接受的，他又不是女子，性于他而言并非羞耻之事，若两情相悦，更不可能是他被占了便宜，他只是，只是惧怕宋居寒知晓他内心深处的渴望，那令他感觉有些难为情。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痴迷于性，但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的确喜欢性爱，和周贺一的那段时光固然美好，但他仍觉不够尽兴，这世上最熟悉他身体、最能给他带来极致快感的人，就在眼前，抛开一切不谈，男人的身体是极为诚实的。 然而宋居寒伤势未愈，还不至于那般急不可耐。至于他内心那道难以跨越的阻碍，既然决定与宋居寒重新开始，就不应成为问题，起码是他需要自行解决的问题。
宋居寒似乎察觉到了何故的某些心思，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我有个请求，你务必要答应我。”
“嗯？是什么？”
“你心里的想法，对我的要求，有何不满，因何生气，为何高兴，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定、一定要跟我说。”宋居寒郑重其事地说道，“咱俩在沟通方面犯了多少错，你心里应该明白吧。你老是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我做错了你也不说，我犯错了你就骂我、打我呀，只要你不乐意，我都会改，千万别不告诉我，然后积攒到一定程度，跟我算总账，我真怕了你了。”
何故知晓自身存在这个问题，他天性如此，不屑去抱怨，不愿去争执，不擅于解释，认为男人自己能处理的事，就自行解决。结果许多他一时容忍的事，都一层层深埋心底，越积越多、越积越重，最终爆发时，那威力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他用暂时的“大度”，不断降低自己的底线，可底线并未失去弹性，反倒触底反弹，既伤了自己，也伤了他人。
何故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咱们应当及时交流。”
宋居寒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忍不住在何故脸上亲了两下，又将话题转了回来：“那你帮我洗澡成不成？你瞧，我心里想啥，就会坦诚说出来。”“你这是不知羞。”何故冷漠地说道。
“我只在你面前不知羞。”宋居寒黏糊地搂着何故，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