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黑压压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似要揭竿起义，吞掉这个萧索凄清的小村庄。
李老爷子眯着眼，干瘪的五官各自挂在皱皱巴巴的脸上，寥寥无几的眉毛枯草似的躺在凹陷的额头上，他哼着咿咿呀呀的小调，背着手，佝偻着在院子里踱着步，院里的枯枝败叶在他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远处看他，像极了一只努力挣扎的蜈蚣。
院门前的桂花树上拴着一条瘦的只剩皮的老黑狗，浑身是泥，肮脏不堪，它趴在树下急促地呼吸着，两侧的肋骨似乎随时要戳破那层皮裸露出来，它警惕地望着院门，每当李老爷子从它面前走过，它便有气无力地摇摇秃秃的尾巴。
院墙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狗吠声，李老爷子嘴里嘀咕着:“来了，可算来了。”蹒跚着去打开院门，像一只背着厚壳的蜗牛。
近了，越来越近了，摩托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着驶来，像要散架了似的。车上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叼着香烟，肚子上的肥肉在摩托车的颠簸下肆意晃动着，头发一绺绺搭在额头前，泛着油光。
车在院门前停了下来，破旧的摩托车后座用铁链套着一个生锈的大铁笼，一双双惊恐无助的眼睛四处打望着，偶尔传出一阵阵凄凉的狗吠，壮汉抽出铁笼上的捕狗器狠狠打在铁笼上，笼里的狗夹着尾巴，呜呜地叫两声，便也消停下来。
“老爷子，是你要卖狗吗？”
“是是是，是我要卖狗，”
“狗呢。”
“这儿呢，院子里呢”
说着，李老爷子便领着壮汉进了门，老黑狗警惕地站了起来，冲着壮汉低吠着。
“你看看，小伙子，就是这条狗。”
说罢，壮汉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踹了老黑狗一脚，老黑狗吃痛，呜呜地夹着尾巴往后缩，可怜巴巴地望着李老爷子。
“老爷子，这狗太瘦了，狗肉店不要，卖不了好价钱。”
“瞎说，这狗我可养了十来年了，好吃好喝喂着，就是这个品种，长不肥。”
壮汉看了看旁边布满苍蝇的狗碗，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老狗，养了这么多年，还卖啥呀，没有狗肉店会要的，”
李老爷子往前凑了两步，笑眯眯从包里掏出一块布递过去，打开是一根根七歪八扭的散烟。
“来一根？”
壮汉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往空地挪了两步，摇摇手，李老爷子笑了笑小心翼翼把烟收了起来。
“老狗不中用，吃的又多，又不能看家护院，不如卖点钱换酒喝。”说要便砸了咂嘴，眯着眼睛，仿佛此刻正在品尝着琼浆玉露。
风大了，桂花树左右摇晃着，院里的枯叶哗啦啦地到处飞舞着，像是一个个憔悴冷漠的舞者。老黑狗蜷缩在树底，耷拉着耳朵，伸出发黑的舌头，重重地喘着粗气。
壮汉被风吹的迷了眼，皱着眉头使劲揉搓着，嘴里不停咒骂着这个鬼天气。
“老爷子，这狗真不值钱，我没法收，你自己留着吧。”说完便大步迈向院门。
“小伙子，小伙子，这狗只要你买，多少钱都行。”
壮汉回过头，眼睛转了转:“二十块，这狗卖给我，我也只能卖给狗肉店煲汤。”
“抓走，抓走。”
壮汉取来车上的捕狗器，老黑狗见状，露出獠牙，直起身冲着壮汉狂吠，不断向壮汉逼近，壮汉目露凶光，眉间的戾气不禁让人发怵，笼里的狗听见声音，也跟着狂吠起来，好像天地之间没有了烟火气，全是狗吠声。
只见壮汉举起捕狗器，对准老黑狗的脖子，蓄势待发，老黑狗猛的往后缩，壮汉一个趔趄，险些撞上了树。
“狗畜生，看爷爷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壮汉恶狠狠地咒骂着，老黑狗也越发凶狠，和壮汉对峙着，后腿蓄力，向壮汉狠狠扑去，可脖子上的铁链像是地狱里伸出的一双手，将它狠狠牵扯着，动不得分毫。
见此状况，壮汉一脚踹上老黑狗的肚子，老黑狗狠狠摔出了老远，摇晃挣扎着站起来。
李老爷子见状，上前恶狠狠训斥着:“狗东西，安静点！安静点！”老黑狗摇摇晃晃跑过来，不停摇着光秃秃的尾巴，安安静静趴在了李老爷子面前。
老黑狗望着李老爷子，任由他将捕狗器套进了自己的脖子。
“好了，把链子取下来就好了，这链子铁的，可值钱了。”说着便颤颤巍巍解下了老黑狗脖子上的铁链，老黑狗脖子上一圈的毛都被铁链磨掉了，有些伤口结成了黑黑的痂，看起来怪异又可怜。
捕狗器猛地被收紧，老黑狗呜呜挣扎着，壮汉顺着捕狗器将老黑狗拖了过来，狠狠踩了两脚，老黑狗浑身颤抖，不再挣扎。
“呸，畜生，多能耐！”说着便又踩了一脚，老黑狗痛苦在地上呻吟着，眼巴巴看着李老爷子，眼里满是绝望。
壮汉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零零散散的钱，抽了二十给李老爷子，李老爷子咧开嘴笑着，两颗稀疏摇晃的门牙又黄又黑，似乎风一吹便能吹落。
奄奄一息的老黑狗被壮汉拖着走向院外，枯叶在摩擦下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落寞的哀鸣。不一会儿，笼里的狗吠声伴着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暮色里。
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渐渐起了一层薄雾，薄雾里的村庄显得越发孤独寂寥。
李老爷子小心翼翼将二十块放在裤带上的红色小布包里，哼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套上了一件深蓝色旧雨衣，从屋里推出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高高兴兴出了门。
雷声震耳欲聋，闪电划过夜空犹如白昼，仿佛要将天空划个口子，倾盆大雨无情叫嚣着，伴着夜色，似乎吞噬了整个世界，风呼呼地吹着，要吹走这人间所有污秽与不堪。
清晨，早起耕作的人在田坎上发现了昏迷的李老爷子，没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这老酒鬼，大风大雨也要去买酒喝，活该！”
“他一个人孤苦伶仃也是可怜，也没个一儿半女，就养了只狗，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是前些年讨了个媳妇吗，听说是买来的，结果被他给打跑了。”
“这老东西平时动手动脚的，就不是个好人，死了到好！”
“他养的那只老狗呢？”
“没见着，也许是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