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狗

图片发自相册

卖掉它的那天,我们一家人都在场,唯独不见弟弟的影儿。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卖狗,也是第一次看见狗掉眼泪,看见它那深灰色的眼毛下湿成一片,真真切切。

然而,可笑的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它究竟为何而哭。

以前被路人用石头扔,它没哭;被人打肿了左眼,它没哭;偷吃邻居家的的鸡蛋,差点被打瘸左腿,也不见它哭,反正种种原因,都不曾见它有任何想哭的迹象,而如今它却哭了。

我曾无数次看到过村里人卖狗,那时心里想着,多半是那狗大概是太讨人厌了,或是咬了路人,或是跟别人家的狗打架被咬伤了一只眼,要么就是偷吃了主人家的鸡或者蛋。这狗啊,不讨人厌,懂得讨主人欢心,兴许还能活上几年,要处处给主人热惹麻烦,那就只能早早的被打死,或者被狗贩子给买去了。

可如今却到了卖我家的狗了。我看到弟弟愤愤不平地跑出门去,看到它的眼里充满了眼泪,竟有种莫名的愧疚,尤其是在捕抓它的时候。

对于狗贩子来说,要想轻易抓住农村的狗,没有主人家的帮忙,几乎是是不可能的事了,因为狗早已把人贩子当做仇人,陌生人一般。

但凡村里有狗贩子来,只要有一条狗叫,不一会儿全村的狗都会跟着狂吠起来,狗的叫声几乎把整个村子连成了一片。

狗贩子通常是骑摩托车来的,车上用铁锁捆着两个硬实的铁笼子,偶尔来时,里面已经有了他们半天的成果了。

或许是年龄太小,那时候的我几乎谈不上有一丁点儿同情心,反正就像是在看一出好戏似的站在一旁,有时还傻傻地担心着狗贩子能不能顺利捕抓到它们。尽管,有时它们投向我的眼神是多么的可怜,嘴里是如何的充赤着血淋淋的牙齿,却依然不忘朝着笼子外面不停狂吠的狗大叫样子,我都无动于衷。

或许那是它们用生命在告诫同类,让它们走远一点,别靠近这个冷冰冰的东西;又或者说是在痛斥我们,人类是多么的可怕,尽管自己已经做足了一条狗应有的本分,却仍旧逃不过这个早已注定的命运。

我以前没看到过狗哭,究竟是为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当主人家把狗引进屋子里,让人贩子用铁钳死死地钳住它们的脖子时,我从来不敢直视,总会等它们被提到笼子里后,我才敢看,可那时候看到的便只剩下人贩子从皮包里把钱一张一张地数给主人家,主人家也笑盈盈地接过钱来,便再也不看狗一眼,就忙着离开了。

而狗呢,因为毕竟是别人家的,我们只能在远处望着,我不知道,它们偌大的身躯蜷缩在狭窄冰冷的笼子里是怎样的一种感受,究竟会不会掉眼泪,以前我说不清,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一开始,父亲让弟弟来引狗到屋子里,可弟弟说什么也不肯,便气愤地跑出去了,而我平时又不太见得的这种场面,父亲无奈,只好自己去了。

狗是父亲在他年轻时候从外地带回来的,父亲说这种狗,很温顺,特别听主人的话。而恰好在带它回来的那天,弟弟出世了。因为它全身灰绒绒的,恰好又是新的生命降临人世,父亲图个吉利,便把它取名为灰儿。

就这样,灰儿在我们家里一住就是十年,而十年里,除了父亲,就属弟弟跟它关系最好了。无论弟弟走到哪里,只要弟弟手一挥,它就会不知疲倦地一直跟着。

记得有一次弟弟在山上放羊的时候不小心摔折了手臂,它就像发了疯似的往家里跑,一直跑到父亲跟前,不停地摇头,摆尾巴,父亲一看,就知道是弟弟出事了。还好去得及时,弟弟的手臂才没有落下后遗症。

尽管我很少跟它接触,但每每我放学回家,它都会在村口的皂荚树下不停地摇尾巴,不停地左右欢跳。等我走近了,它没等我同意就会一下跳到我身上来,跟我亲热,要么舔舔手,要么舔我的脸。

当然,父亲犁田的时候,它通常也会跟着。父亲在田里耕田,它就会在一旁草地上的上趴着,舌头伸得老长,不停地踹气,像个孩子似的默默地地看着父亲;母亲给父亲送饭去的时候,它蹲起身子乖乖地看着,等父亲吃完,而父亲也不会忘了跟它分享自己的午餐。等父亲收工回家的时候,它才起身,像个熟知地形的导游一般,走在父亲前面,为他领路。

其实,卖它掉,父亲是极不情愿的。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原因,向来温顺的灰儿,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变得越来越浮躁。它开始偷吃祖母的鸡蛋,咬别人家的小鸡,还咬过路的小孩儿。为此,从来没有被人打过的它,差点儿被祖母打折了腿。

后来,村里人都纷纷来说,这狗留不得,必须得卖。

卖掉它的前一晚,父亲没有睡,弟弟跑去父亲面前,顿时眼泪便哗哗地掉了下来。父亲看着弟弟哭得很伤心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告诉他,“孩子啊,灰儿只是换个新的地方住,那里有很多它的兄弟、姊妹,或许在那里它会过的更好,就像你跟我们住在一起一样才会开心,不是吗?”

某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父亲心灵深处的眼泪,面对懵懵懂懂的弟弟,他作为父亲,却只能以谎言来加以慰籍。

狗是父亲亲手钳住的。他说这条狗是既然他一手养大的,当然也要亲手把它送走才能宽心。说来也奇怪,当父亲钳住它的时候,它一点儿都没有犟,也没有露出其它狗那样狂吠的样子,甚至牙齿也不曾让我们看到。

于是,冰硬的笼子便轻而易举地囚住了它。

我们一家人站在那里,谁也不语,只沉重地看着,直到它和它的笼子一起消失在皂荚树的转角处。

奇怪的是,它的头从始至终都未曾朝向我们。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后山的那头,一双充满赤诚和不舍的眼睛一直在凝视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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