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就留在重庆工作，父亲和母亲一直在老家农村生活，自己耕田种地，还负责照顾大哥两个孩子的学习生活。每年过年时回老家探望他们一次，因农活缠身，他们也很少有时间来我这里小住。这次因母亲患高血压住院，我要求他们来重庆做一个全面体检，加之今年非洲猪瘟家里的活少了，嫂子回老家附近厂里上班，他们终于肯过来小住。
他们原计划小住十多天就回去，因我们都要上班，他们在这里语言不通，加之识字不多，年龄大了出去转担心找不回来，每天只有呆在家里。我借口体检报告要半个月才能出来，就让他们安心多住一段时间。
在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发现父亲真的是老了。
父母每天呆在家里大部分时间只能看电视，但家里用的是小米电视盒子，跟老家的闭路电视不一样。我教父亲如何操作遥控板，找自己想看的电视，在哪里找上次未看完的节目。但教了快一个月，父亲依然不知在哪里去找上次看的电视剧，拿着遥控板小心翼翼，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敢按动，只是傻傻地笑，说是老了记性不好。
父亲用的老年机因充不了电，我把以前用过的一个智能手机拿给父亲用，因老家有宽带，顺便给他申请了一个微信号，以方便今后视频聊天。先是教父亲如何拨打和接听电话，然而教了几天他仍然没学会。每次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回来一问，不知道怎么接。其实只需要将绿色的电话按钮往上滑就接通了，但他弄了半天就是不会，害得不敢用了。快一个月了，终于会接电话了，但查找联系人这些还是不会，更别说微信了。他尴尬地笑笑，总是说老了记性不好学不会。
父亲老了，话也少了，更多的时候像孩子傻傻地笑。想起自己也人到中年，父亲为家辛苦操劳了一辈子，我该为他做点什么。
父亲就是万千中国农民中的普通一员，老实巴交，一辈子都在地里忙碌，从未闲下来过。三年自然灾害时父亲才十一岁，因粮食短缺导致营养不良身材瘦小。17岁就被村里派去修水库，一干就是几年，每天天未亮出门，天黑了才回驻地，活干完了竞不知住在哪里。繁重的劳动压弯了还未成年的父亲的脊椎，使之成了驼背，从年少伴随他一生。每当我问起当时为什么村里和家里让17岁的他去参加那么重的活时，父亲从无怨言，甚至现在也记不起水库修了几年，只记得修了阁壁水库后，又去修了云溪水库。
小时候父亲对我们兄弟很严厉，稍有不对就大声呵斥，以至于我教育女儿也遗传了他的秉性，我也经常以此埋怨父亲当年对我们兄弟的教育方式。但父亲对于读书一事却坚决支持我们，靠着微薄的收入供我读完高中和大学，使我成为村里当时少有的大学生。
父亲除了种地，为了补贴家用和送我们兄弟两人读书，干了很多副业。记得读小学时，父亲除了种田，还有一个职业是弹棉絮，当地叫"弹匠"，父亲的手艺好，在方圆几十里都有名气，农闲时忙着去周边十里八乡弹棉絮，每天早出晚归，后来还收了一个徒弟。上初中以后，父亲改行做豆腐，豆腐一般都是早上好卖，因此父亲每天早上要四五点起床烧水、磨豆腐，忙的时候也会让我们兄弟起来帮忙磨豆腐，那时我们还小，磨豆腐的石磨很重，我和哥两个人才免强推得动，因此，我们兄弟特别讨厌天未亮起来磨豆腐，尤其是冬天，不过那时特别害怕父亲训斥只能极不情愿地干着繁重的活。
父亲的豆腐生意一直坚持都我读高中，因卖豆腐收的都是零钱，我记得当时去读高中交学的几百元学费全是十元和五元，拿在手里一大摞，看到城里同学几张百元新钞，我感到羞耻，还因此大声呵斥父亲。那时哥上的中专，我上高中，家里开销更大了，父亲又开始学种蘑菇。父亲无论是做豆腐还是种蘑菇，每一样都做得非常好，村里的乡亲请客送礼都要来买一些。直到现在，逢年过节父亲都要亲自做豆腐。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豆腐和蘑菇都是美味佳肴，就是现在女儿每次回家都喜欢吃爷爷做的豆腐，比市场里卖的更好吃。
父亲现在七十多了，虽然腿脚没以前那么利索了，但他仍然不愿意闲下来，总是说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就是晚上不睡也干不完。操劳了一辈子让他闲下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每天下地干点活地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也精神了。因此，我也忍心让他在这里一直闲着，便给他订了回老家的票。结果父亲嫌我订的票时间周期太长，还要等半个月，每天跟我念叨家里的油菜要栽了，黄豆要收了，菜要种了，还要准备再栽点油茶树。我只有跟他解释那天的机票离现在最近最便宜的票，他才免强接受了。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生每走的一步都是第一次，我们不可能曾经经历过，作为父亲的儿子，我不可能再经历一次，过去对父亲的不理解和抱怨，我也无法收回。唯有从今天开始，真正的善待父亲，理解他，支持他，让他晚年幸福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