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海语。”苏木文轻轻地念起他的名字。
“呼啦”一声,写字台上的一叠纸被风吹起。苏木文转头看到夜光下的窗子半开着,她起身去关窗时,忽然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夜风吹袭,在翻飞的纸页中,一个橙红色的东西进入苏木文的目光深处。
“海螺?”苏木文拿起海螺,朝窗外望去,夜色下的巷子被橘色的路灯照亮,宛如飘逸的丝带,带来了风,却没有人影。
关上窗子,回到床上,苏木文细细地抚摸海螺鳞状花纹,还有宽大而又光滑的螺肋,觉得它越看越像个喇叭,后端尖细,前段扩展。
有“呼呼”的声音隐约从海螺中发出。苏木文将海螺放在耳边,她听到奇妙的风声,还有海浪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奇怪的叫声,那叫声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微弱而又缥缈,却又能勾起身体上的每一根神经。
“一定是他将海螺放进来的。”苏木文放下海螺,看一眼窗子。
一想到明天会把海螺还给他,苏木文心有不舍,她半躺在床上又将海螺放在自己的耳边,听着风和海的声音,就好像躺在了海边,不用担心被海风吹感冒,脑海中还会情不自禁地展现出满天星辰,真是太美了。慢慢地,苏木文就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苏木文就将海螺放在书包里,她打算放学后去海边把海螺还给海语。
去医院给婉儿送饭时,一项懂事的婉儿正在哇哇大哭,一名护士刚给婉儿打过针,婉儿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病床上,显得十分恐惧和无助。苏木文心疼地将婉儿抱在怀里,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的太失职了,除了周末,一般晚上她没有留宿医院陪护婉儿,一来家离医院不是太远,二来陪护床需要费用,她想多省一些钱来。6岁的婉儿一直以来很懂事,她一个人在医院一向很乖,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苏木文抚摸她的头发:“婉儿不是很坚强吗?今天怎么怕起打针了。”
“婉儿看到姐姐变成了一条鱼,不认得婉儿了,也不要婉儿了。”婉儿红着眼睛说道。
“做梦了?”苏木文笑呵呵道。
辉爷爷出去买早点了,旁边病床上的小如说道:“婉儿一醒来就说你变成了鱼,哭着要去找你呢。”
“婉儿,你看,姐姐不是好好的吗?那只是个梦。”苏木文轻轻拍着婉儿的背哄着。
“姐姐,我想跟你回家,不想再住医院了。”婉儿仰着稚气的小脸看着她。
“医生叔叔和护士阿姨要给婉儿看病呀,婉儿又乖,他们对婉儿可好了,想要把婉儿治好呢,哪舍得让婉儿走呢。”
“他们对婉儿一点都不好,你看,扎了好多洞洞,天天都疼。”婉儿伸出小小手臂给苏木文看针眼,苏木文心酸地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最后将婉儿的脑袋贴紧自己的胸口,她紧紧地搂着小小的孩子,婉儿数着针眼,稚嫩的声音在病房回响:“一个、两个、三个......”
“对了,婉儿,姐姐有样东西给你看。”为了转移婉儿的注意力,苏木文从书包中拿出海螺给她。
“哇,大海螺,好好看。”婉儿立马来了精神,仿佛忘记了痛苦,拿着海螺露出欣喜地神色。
婉儿早餐吃的又快又好,是为了饭后可以玩海螺。苏木文见婉儿非常开心,就安心地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苏木文像往常一样去音乐教室练歌,却被以莫晴天为首的几个女生堵在了教室门口。
“脸皮真厚,今天还有脸来啊?”一个剪着短发的女生与苏木文挡在最前面,从她校服高高的领子处,隐约看到她的颈部纹着一朵小花,那多花隐藏很深,不易被老师发现,却很吸引同学的注意。莫晴天就站在短发女生的左后方,自得地撩了一下垂落耳边的长发,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苏木文从容地反问道:“我是合唱队的队员,我不该来吗?”
“昨天你主动离队,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短发女生细长的食指在苏木文眼前摆了摆。
苏木文皱了皱眉头:“我,昨天离队?”记忆中,她每天都按时参加合唱队的训练,虽然她的时间很宝贵,可是她从未缺过课。
“你已经不是合唱队的成员了,请滚,不送。”短发女生做了一个鬼脸,周围的几个女生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请你嘴巴干净点。”苏木文一身凌然地往前走了一步,与短发女生只有一指的距离。
“你想硬闯啊。”短发女生推了苏木文一下。
苏木文往后退了一步,就在她想要继续反抗时,口袋中的一团纸掉在地上,被眼尖的胖女生捡起来:“大家快来看啊,苏木文的妈妈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大款来着,当街接吻,和苏木文一样不要脸。”
苏木文震惊地看着胖女生那张又肥又大的脸,她的耳朵突然就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那个女生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呢?她在脑海中急切地搜寻胖女生的信息,突然一个刺耳地声音如回音般在她脑海回荡:“我看这个女人和你长得的挺像,一副贱样,你应该认得吧。”那是胖女生曾经说给她的话,就像被封印已久的魔咒突然跳了出来。
那个女人,照片上的那个女人。苏木文猛然回过神来,发了疯般冲向胖女生,夺走了照片就在大家一片笑声中飞奔而去。
站在街边的垃圾桶旁边,苏木文将照片撕的粉碎,就像撕裂了自己的心。为什么昨天没有把照片撕掉,为什么今天还要去合唱队,为什么经历了那样羞辱的事情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苏木文失魂落魄地去甜饼店打工,一进门便被栗老板告知:“今天的工钱和昨天一并扣了。”他抬手看了一眼表:“苏木文,你今天竟然还晚了20秒。”
栗老板的言外之意是你昨天请假了,今天你就得提前来上班,这是身为甜饼店员工的奉献意识。
“谢谢老板。”苏木文生硬地朝他说道。
这是栗老板的要求,无论老板说什么都是为了甜饼店更好的发展,都是为了给员工发更多的工资,所以老板说的每一句都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每位员工都要对老板报以由衷的感谢之心。
“嗯,去工作吧。”栗老板表情严肃,语气倒是清和了不少。每当他歇斯底里的训过员工之后,都会出现短暂的安静,就像失去弹性的弹簧。
“苏木文!”刚送走买汉堡的顾客,栗老板便迫不及待地朝苏木文吼道。
“是。栗老板。”苏木文汗毛倒立,她机械地转过身去,面朝着收银台。
栗老板黑囧囧的眼睛从收银台后面看着苏木文,就像一头准备猎捕食物的老虎。
“我不想再看到你的僵尸脸了。”栗老板猛然站起身来,指着她:“你,现在给我对着镜子练习一百遍笑,要露出八颗牙齿!”
“是。”苏木文垂头丧气地来到休息室,朝大大的穿衣镜鞠了一躬,直起身来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她仔细数了数,比八颗牙齿还要多一颗,她笑出了九颗,心想着栗老板应该会满意这样的笑容吧。紧接着,她又鞠了一躬,再次绽放笑容。这样的动作需要做一百次,她对此很有信心,相信自己会完成的很好。
然而,这项看似简单的工作是很艰巨的。在一遍遍的鞠躬、微笑中,苏木文的眼睛再次闪现泪花,露出并不开心的笑容,原来是这种滋味,心脏就像出水的柠檬,眼睛会不听话的模糊。苏木文不想栗老板看到她其实很难过、很想哭,她抹去眼睛中的湿润,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笑的开心、笑的快乐,笑的好像拥有了遥不可及的幸福。
为什么要难过呢。因为今天经历的事情,那些他们所说的难以启齿的话就像长有利齿的飞蛾,无法遏制的在撕咬她的心,将她的心变成碎片,无数张碎片在滴血,她无助而又恐慌。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容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却看起来又是那样的美丽,她忍不住将手放在镜子上,抹上自己的眼睛。
“苏木文!”栗老板呵斥声突然出现在门口。
苏木文立马朝镜子鞠下躬去:“您好,欢迎光临。您好,欢迎光临。”
直到栗老板的脚步声远去,苏木文还如机器人般对着镜子行礼、微笑。
当苏木文完成了任务,还要拖着快要直不起腰的身体加班一个小时清理餐盘,她是店里最后一个下班的员工,当熄灭店里的灯,关好店门,她才长长的嘘了口气。这一天是在饼店工作一年来经历的最糟糕的一天,镜子中那张笑出眼泪的脸就像美丽的壳,里面藏着什么呢?对于不同的人,深藏着不同的秘密。对于苏木文来说,那美丽的外表之下是为了生活倾之一出的艰辛和努力。
苏木文回到医院婉儿已经睡着了,是苏木文事先打电话给辉爷爷,他已经照顾婉儿吃过晚餐。
夜深人静,病房里的两个孩子都睡着了。然而,婉儿枕边的那个海螺泛着奇异而又微弱的橘色光芒。辉爷爷只把那海螺当成了电子玩具,并不在意,反倒是苏木文苍白的小脸引起他的注意。辉爷爷放下手中的书,从陪护床上坐起身来,他小声说道:“木文,我不是说不让你再来医院了吗?”
“想看看婉儿。”苏木文只有看到婉儿时才会感受到温暖。婉儿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是苏木文走下去的希望。
“你没吃饭吧?”辉爷爷从柜子中拿出一个苹果放在苏木文手中:“糕点没了,明天我再买些,你先吃个苹果垫垫肚子吧。”
苏木文不想要人家的东西,可是一想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水果了,那些她买来的水果都放在医院留给婉儿,她舍不得吃一个。这个苹果拿在手中,似乎可以闻到清淡的果香。
“木文,生活是艰苦,可不能将就自己,这婉儿可全靠你这个姐姐了。”辉爷爷见她心事重重的,他往楼下看了一眼:“对面的饭馆还没打烊呢,我下去给你买碗饭。”
“不用了,辉爷爷。”苏木文将枕边那个海螺放在书包中就急忙与辉爷爷告别了。
苏木文背着书包朝海边的方向走去,清冷的街道偶尔会有车飞驰而过,橘色的路灯就像泡在泉水中的太阳,没有温度,却很美。
圆圆的苹果被苏木文拿在手中舍不得咬上一口,她边走边不时的放在鼻子边,闻着淡淡的果香,觉得这比吃掉它更让人舒心。
那个男人不会在海边的。
苏木文来到海边抬手看了一眼表,已经凌晨了。明明知道不会遇到他,却还要执意前往,这只不过是内心深处对大海的向往,壮丽广袤的大海会让她无限的放松,卸掉一天的疲惫,见到最真实的自己。
坐在沙滩上,脱掉鞋子,将双脚埋入沙子,就像被大地抓住了双脚,这样就不容易被海风给吹走了。从书包里拿出海螺,苏木文又放在耳边听了听,海风和海浪的声音被周围的声音衬托的浅淡,而那个奇怪的声音却比之前更显得异常明亮而又空灵。
那是什么声音?苏木文侧着脑袋,耳朵贴紧海螺,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那个声音的出处,她觉得那声音好像来自一个人,那个人站在空空的山谷之中吹口哨,可人怎么能吹出那种奇怪的口哨声呢?绵长而又洪亮。仔细又辩,那声音又有点像鸟鸣,可她听到过的鸟鸣还从未有过这般空灵神秘。
“你是谁呀?是在唱歌吗?”苏木文忍不住轻轻问道。
“你唱的歌真好听呀。”苏木文跟着那时而明亮时而低沉的声音哼起来。
那声音仿佛听到了苏木文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唱歌,甚至连里面的风声也听不到了。
“咦?”就像突然断了电的电子玩具,苏木文抱着海螺仔细研究起来。
“刚才是你在说话吗?”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苏木文的跟前,他就像是被海风带来的,没有任何声响的就突然出现了,把苏木文吓了一跳。
“是你?”苏木文捂着胸口,心脏噗噗跳个不停,坐在沙滩上的她惊讶地仰头看着高高大大的海语。
“我刚才听到有人在说话,就过来看看。”海语双手插在西裤的口袋中,依旧是一身银白色衬衫,在风中翻飞就像水光一样灵动洒脱。他半长的头发被随意的扎起,只露出小鸟尾巴那么点的一小撮头发,一点也不影响他海浪般帅气的发型。
苏木文站起身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沙子,她忙四处看看,刚才来到这里时,整片海滩见不到人影,又看眼前海语的衣服这般干净,孑然一身的爽朗,不像那种会躺在沙堆里睡觉的人。他的出现,真是让人感到奇怪。
“你是怎么听到我的声音的?”苏木文好奇地问道。
“是我送给你的法螺喔。”海语看一眼苏木文手中的大海螺。
“法螺?”苏木文还是第一次听到海螺有这样稀奇的名字。
“嗯。它就像你们习惯用的电话,或是手机。”海语解释道。
“这法螺的信号的另一头是?”苏木文的心脏跳的更为狂烈,她觉得自己手中这东西是这世界领先的科技,而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个大发明家。
“是大海。”海语的话让苏木文满面愕然。
苏木文张口结舌,再也接不上一句话。这个人太过风趣和幽默,这深更半夜的,她哪有功夫和他在这闲聊,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将法螺还给他:“这个东西太珍贵,我不能要,还给你。”
“还给了我,你的妹妹会哭鼻子的。”海语凌然地立在风中,并没有接法螺:“我发现你妹妹挺喜欢这个东西的。”
“你不是听到了我妹妹的说话?”苏木文惊奇地叫道。他竟然知道她有一个妹妹,而且还知道她把法螺当成玩具送给妹妹玩了一天。难不成他真能从这法螺中听到一切?
“你妹妹的笑声就像铃铛清脆的声音,很好听。”海语囧黑的目光温润如玉。
听到别人在夸赞自己的妹妹,苏木文的心灵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打开了窗,一束光照了进来,就像春风带来的温暖,让人倍感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