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辜负一亩田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从此后它不会再荒芜

看着一行行排列不怎么整齐的秧苗,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总归是没辜负这块田,没辜负这块地对秧苗、对水的渴望。”

我是怎么得到这块田的,说起来竟有些随意,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不是很真实,“西湖有块田,收了麦,没人种了,你把它收编了吧”,正收拾行囊准备返城的我被大个叔这一句话给整笑了,大个叔惯好开玩笑,“收编,这词用在土地上还蛮有趣的,田成了我的队伍,我岂不成了土财主”,大个叔笑了,大嘴裂开,黄中带黑的大板牙闪过一丝光亮,好像是他镶过的一颗包金的假牙在炫耀!大个叔其实是有名字的,可村里人都这么叫,时间长了谁也不记得他的名字,我也是入乡随了俗,跟着这样叫,但话一出口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别扭,村里人惯好给人起诨号,什么三密(话多,稠密)婶子,罗锅二叔,老母猪(姓朱,人胖,生孩子多,爱爬树)大娘,上学时老师都教育过咱们,不能给人起外号,这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可这种不礼貌在村里却成了一种大伙平常找乐子解闷、斗嘴休闲的好料子,农村生活苦不苦,一句母猪大娘上树摘果子、掉裤子就够你乐半天的!喊人家诨号的人笑疼肚子,被喊的人也乐出了眼泪,在俺村根本不存在啥礼貌与不礼貌,你要非搬出当年老师教育人的那套说辞,估计全村人都会站出来怼你,“假模假式的样”,大个叔五短身材,所以就有了“大个”,这个称呼。

我晕乎乎接了大个叔的话,也接了那亩田,想着反正没人要,种吧,不能白瞎了这块地,即便日后我不能经常过来灌田施肥,到了秋季再不济这一亩田的收成也够我和女儿吃一年的了,收了一圈别人剩下扔在田头水渠里的秧苗,又花了一百块钱找人耕耙了那块地,小水泵抽水,拿铁锹把土简单均平整,拉线定行开起插秧!

光想着赶活回城,也没注意田头不知啥时站了一个人,一个拄棍的老奶奶,我喊她奶奶好像又不太合适,看她模样估摸顶多有七十岁左右,她拄着棍站在田头好像已经有一会了,身体开始有些颤抖,全身的支撑仿佛都倚仗着那根不太粗壮的木棍,“你种了,好,好呀,好好种,有人种好”,我看着她,却不认识她,我在记忆中搜索这么个人,可依然没有记忆,“我种了,你别过来,埂上有水,别滑了”,我大声提醒她,她朝我摆了摆手,拄着棍子颤颤地走了,它的背影很消瘦,也越来越模糊,也许是夕阳快要落去的缘故吧!

她是谁,我想知道,先前我应该是从她门前经过的,只是我没注意到!

她的家在这块田的东边,两间石墙瓦房,插完秧我从她家门口走过,她还是拄着那根木棍,看见我,她笑了,“你是哪家的,看你模样,是他三婶家的吧?”我笑着点了点头,我和母亲长得极像,她能认出我,也很正常,“你爹是个好人,好人,你娘怎样了,有日子不见了”,一股酸楚突一下涌上心头,“她还好,只是不记得人了”,“老了,都老了”,她感慨着,门口有几只小鸡钻进不大的菜园里啄食着绿叶,她伸出手里的木棍去赶它们,“去,去,人都吃不上了,种两颗菜你们还过来分”,我还没来及问她该怎么称呼,她就颤颤地朝屋里走去了,听见有人喊她,那声音来自两间瓦房里的其中一间。

我离开了,她家的狗摇着尾巴跟在我身后,它竟没对我吼,我猜它是认识我的,可我却不知它是何时认识的我!

大个叔在树下和一群人扯闲篇,他那颗假牙时不时在闪着光,“秧都栽好了”,“怎么有人住在西湖,靠田那么近,蚊虫铁定不老少,怎么能住下去的”,“你这孩子,尽操这没用的心,庄户人还怕蚊虫”,“她是谁,怎么就住在那里”,“你说谁,噢,她呀,你很少回来,哪里见过她。”

大个叔说我应该喊她一声二奶奶,虽然她没父亲年长,但按辈分,我应该这么叫她,我拣的那亩田是她的,竟是她的,她是没能力种了,但她应该有儿子,有孙子,可以给他们种,为什么要扔了呢?

“儿子,孙子,可快别提这茬,他们要好好的,这块地也轮不到你种。”

“麻绳专挑细处断呀!”大个叔一改往日的嘻哈样,竟也感慨起来了!

二奶奶他们原本住在村子西头的三间瓦房里,他们家有一个大院子,不锈钢雕花大铁门装着,也是挺气派的,二奶奶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丫头,早些年嫁去了外地,听说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好,当初二奶奶就对这桩亲事就不怎么满意,可架不住大丫头以死表决心,卯足了劲要捍卫自己的爱情,可后来事实却让她无颜回村,她男人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对大丫头拳打脚踢,大丫头一开始还反抗,后来性子被磨平了,也是被打怕了,便不敢再反抗,更不敢回去告诉她娘,她怕听到二奶奶哭天抹泪地埋怨,也怕她再满世界给自己寻那后悔的药,自己选的男人,打掉牙自己吞了!

二奶奶的儿子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自己有妻有女的,在镇上又有房子,日子过得本是舒心的,可他偏偏去撩拨村里张麻子的儿媳妇,张麻子那儿子太“老实”,说他老实其实是在侮辱老实这俩字,他那是窝囊,他媳妇是个不安份的女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村里和未婚、已婚男人明面上没少眉来眼去的,背地里也搂抱掐摸,这些村里人都知道,张麻子也不聋,他儿子更没瞎,可他却愣装着听不见看不到,绿帽子糊得老高了,他也不怕压头,戴得极其安稳,张麻子想发作,可儿子不发话,他是打不得骂不得,其实他自个心里也透亮着,就这么个怂货儿子,换哪个女人都一样,再说离了再找也不一定能找的到,张麻子是一边恨儿媳妇恨得咬牙,一边又担心儿媳跟人跑了,村里那些撩骚的男人大多也摸透了张麻子这家人的心思,做这事也都毫不顾及!

二奶奶的儿子还是把张麻子的儿媳带跑了,具体跑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张麻子和儿子再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了,这回屎盆子扣脑门上了,再不出手,恐怕不光恶心别人,更恶心自己,二奶奶家的不锈钢雕花大门被张麻子父子俩给卸了抬走了,房子砸得稀巴烂,镇上那处房也被张麻子砸了锁换了钥匙,张麻子扬言三个月见不到儿媳妇,镇上房子他们出手卖了,不许二奶奶一家在村里住,大队干部来了,村支书,生产队队长都来调解这个事,可张麻子不松口,这事就这样僵着,二奶奶和二爷爷带着俩孙子便搬去了西湖那里,那里原先是两间瓜棚,瓦房是后来二爷爷翻盖的!儿子带人私奔了,儿媳生了一阵子气,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舍不得孩子又回来了!

三个月过去了,小半年都过去了,张麻子那儿媳妇和二奶奶的儿子连个影都没见着,张麻子说到做到,他把二奶奶儿子镇上的房子转手卖给了自家亲戚,二奶奶村里的房子也让他开铲车一锅端平了,二奶奶下半夜去村里房子跟前哭了好大一场,也没人出头替她们家说话求情,这个事她们家本来就不占个理,让人怎么说!

二奶奶和二爷爷带着孙子儿媳妇在瓜棚里住了一年,有人不忍心看俩孩子跟着遭罪,也送他们吃的穿的,所幸他们家还有几亩田,二爷爷和二奶奶又是个勤快人,儿媳妇也能吃苦,田里的庄稼侍弄的比别人家的收成都要好,两年后他们在瓜棚那地重新起了房,两间石墙瓦房,一家人终于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看着跟前个头疯长的孙子,二奶奶和二爷爷的心里又有了盼头!

孙子长大,各种开销费用也会多起来,二奶奶和二爷爷也准备学其他村,把种小麦改成种大蒜,我们种地的人最关心的有两件事,收成与行势,收成好不好和老天赏不赏饭吃有关,也和个人管理到不到位有关,靠天也靠人,行势呢我们和老天都左右不了,它是人定得,标准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一斤小麦换不来一瓶矿泉水的走低行情让村里人瞄上了种大蒜,他们都说即使大蒜价格暴跌也低不过一块多钱一斤的小麦,种大蒜远比种小麦更划算。有人先行,就有人效仿,村看村,队看队,不到一年功夫,村里百分之八十的田都种上了大蒜,比赛似的,谁都不愿落人一步,二奶奶家也种上了,因为是头一年种,村里和附近村庄还没有收购大蒜的点,要卖蒜必须去几十里开外的收购点,二爷爷开着农用三轮车去卖蒜,放假在家的两个孙子也吵吵要去,儿媳放心不下他们,跟着一同去了!

收获的喜悦往往会冲昏人的头脑,让人暂时失去清醒的认知,数着手里红票子,看着车里孩子大人高兴地吃着冰棍,二爷爷似乎早忘了还有一个不知去向的儿子,这一刻他只想给孙子多攒钱,供他们上学读书,看着他们成家生子。

疯了一样的半挂车开足了马力朝他们冲过来,二爷爷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他根本没注意到即将到来的的危险,就那么一瞬间,失控的半挂和二爷爷的三轮撞上了,撞击的声音很大,很吓人,听说附近的人都听到了那声音,两个孩子瞬间就飞了出去,被顶翻的三轮车直接砸在二爷爷身上,他当场就失去了知觉,儿媳妇被顶飞落进路边几米深的水渠里,警察来了,救护车来了,一家人被送去了医院!

二爷爷醒了,但手脚没了知觉,他瘫了,两个孙子一个需要开颅做手术,还不能保证是否能活着出手术室,一个要立即截肢,儿媳妇一直昏睡不醒,医生说尽最大能力去医治,但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医治的结果可能不尽人意,最后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大孙子走了,小孙子坐上了轮椅,老头子要长年卧床,儿媳妇还是没有醒过来,二奶奶的天塌了!

二奶奶的儿子回村了,他许是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了,张麻子的儿媳妇却没有回来,有人说二奶奶的儿子胆真肥,还敢回来,不怕张麻子和儿子一刀剁了他,张麻子卖了他的房又给儿子娶了房媳妇,估计他不会再难为二奶奶一家了,至于他那儿子,当初要有这气魄,媳妇也不至于跟人跑了,有人发现二奶奶的儿子这次回来模样变化有点大,整个人黑瘦黑瘦的,一张脸只显两只大眼了,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有人猜测二奶奶的儿子会是这幅模样,八成是让张麻子儿媳妇给蹬了,她在外面又找相好得了,“那样的女人啥事做不出来”,以前和二奶奶儿子玩的要好的几个哥们也试探性地问二奶奶儿子,二奶奶儿子都找话头岔过去了,张麻子儿媳妇的去向成了村里的未解之迷!

二奶奶要照顾一家老小,根本没时间管理家里的田,这些年,家里的田多半是荒着的,种了没人管理,鸟虫吃去一半,再加上生病死去的,一年的收成算下来还不够种子化肥钱,二奶奶本想着儿子回来有了帮手,日子能好过一点,哪成想回家不到半年的儿子、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交待便去找他大儿子了,他走了,走得那样匆忙与绝情,老年丧子的二奶奶开始咒骂儿子,也咒骂张麻子的儿媳妇,骂老天,也骂脚下的这片土地,骂到天昏地暗,也没人回应!

回城之前我又去看了那亩田,看秧苗是否返青了,看田里有没有缺水,经过二奶奶门前,我特意伸头朝里面看了看,我想告诉二奶奶,这亩田我种了,现在种,以后也种,我不会辜负这亩田,也不会辜负此刻踩在我脚下的这片地,我的根在这里!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上个世纪60年代,村西头采购站高大的东墙外面搭连着一个严严实实的农家小院。 小院借窝下蛋,以采购站的东院墙为西院墙...
    人从大众阅读 1,253评论 0 9
  •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了(liao)秧的当天晚上,婆婆早已入睡,儿子春子和秋子早就进入梦乡,...
    红柳_3291阅读 5,829评论 68 371
  •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https://www.jianshu.c...
    入梦出现阅读 8,673评论 139 469
  • 清晨五点半,老杨已经蹲在田埂上抽完了第三袋旱烟。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露水打湿了他的解放鞋和挽起的裤腿。他伸出粗糙得像...
    在路上yz阅读 33评论 0 1
  • 北漂第二年秋季的一个阴雨天,我爸爸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是95岁的二奶奶突然死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身子歪斜...
    旖旎猫阅读 497评论 0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