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有水的地方慢跑，潮湿的空气笼罩着天地间的绿色。吸入的氧气新绿，吐出的二氧化碳浅绿，一呼一吸间，就好像拥有了整个春天。

甲辰龙年的气温好像比以往都要低，春天来的也比以往都要迟，自然中的变化也比以往都要慢，漫长的春，人慵懒起来，湿气附着在人的身上，就像一层纱挥之不去。

三月末，从深圳出发，一路向西。

竺可桢在《大自然的语言》里提到，“凡是近海的地方，比同纬度的内陆，冬天温和，春天反而寒冷。所以沿海地区的春天的来临比内陆要迟若干天。”

确实，羊城的木棉灼灼枝头的时候，深圳的木棉却含苞待放。今年雨水也多，木棉花边绽放边被雨打风吹去，可惜可叹。

深圳、东莞、中山、珠海，一路过去，发现这四个城市都拥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海岸线，每个城市都做起了海岸线的文章，每个城市的海边都有“我在XX很想你”的蓝底牌子，而四座城市共同拥有伶仃洋这片海，拥有当下最火热的“黄金内湾”，城市与城市之间，不断搭桥。虎门大桥、南沙大桥、港珠澳大桥，现在马上深中通道通车，好比一个大写的“A”中间，有了四道横线。

珠海再往西，临近台山的地方，伶仃洋已入海，广阔的南海澎湃在眼前。

傍晚，略微阴郁，雨滴时不时落下，在海堤上行走着，一边是大海，一边是正长芽的树。春天的树，有着独特的姿态，一棵树，每一个枝头都吐着新芽，每一个芽头都向着天空挺立。端详这树，顿时觉得春天并不慵懒，而是有一种沉淀在内心的劲。加快脚步，去看更多的树，去揽更阔的海。

海水是灰绿色的，有人垂钓，一人一杆，面对春天的汪洋。看了半天，也没能钓起哪怕半尾鱼，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已经达成了许多人的梦想。

文学有时真的有伟力，那么一两个动人的诗句，总会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恰当的情境中击中你，印在纸上的句子好似心底的一粒种子，终归会等到吐芽的一天。

海岸线的尽头是一堵墙，一堵灰色的墙。虽不能穿过去，不过依旧觉得墙很厚，不然怎么能阻隔得了春天和大海呢？

海的尽头有一艘废弃的船，船头昂起，船身大半插入海中，船壁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海苔，不知在这里静静地待了多久。

远处，深中通道隐约可见，巨型桥墩矗立在海上，桥墩与桥墩之间并未合拢。新闻上说6月底就要全线贯通，我又怀疑我看到的是否是深中通道。

悠闲地看了好一会海，顺着原路走回去，又看到了那棵芽头挺立的树，又看到了刚才那个钓鱼的人，像是春天的标志物。

海边的行人很少，一对老夫妇牵着一对狗徜徉着，上前想让老爷爷给我和朋友拍张照，爷爷局促着，奶奶一把夺下手机，要给我们拍。

一边看屏幕，还一边指挥我们摆造型，俨然一个专业的摄影师。

手机还到手上，人很渺小，海很广阔，一笑了之。

海岸边有家不大不小的书吧兼餐吧，两桌年长的客人吃着晚餐，低声交谈着，能在傍晚就吃晚饭也是一种幸福。

早早吃完，早早散步，早早入睡，早早醒来，步入老年的生活是要比年轻的生活“提前”一些，这样才好对抗生命的“迟暮”。

原木色的书架上摆着不少摄影画册，好久没摆弄相机，更久没去用胶卷拍摄了，记得二十年前，有一批珠海的朋友拍黑白很漂亮，我也曾和他们交流黑白拍摄和冲洗的技巧。很多底片都不知所踪了，倒是那时贴在论坛上的经过扫描的电子图片还保留着——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这记忆，也许比人的记忆还要长久，还要深刻。

对了，那时候，珠海的朋友们就拍了很多海岸的相片。

书吧里的灯光暖融融的，适合春日的傍晚，适合静坐窗边，看淡冷色的大海不断涌入眼底。

海边一夜，无春梦，有春寒。

第二天一早，走到阳台，凉丝丝的，换上一套运动装，出到海边跑步去。

很久没跑步了，记忆中在大海边奔跑的场景都是那么动人，慢慢跑，只要能在海边跑着，就是一种幸福。

没有顺着昨天的路跑，而是选择了反方向，这一边更显得荒凉。“城春草木深”，口罩三年，有多少土地被植被占据，换了一副模样。

跑到尽头，是一扇庞大的铁门，门上的漆都剥落了，门前还一堆垃圾。

转个身，向海岸跑去。咕咚给我加油，给我这个新手指路，告诉我即将创下新的记录。

咕咚没有记忆吗？几年前我天天跑步，最快的时候能两个多小时完成半马，十公里五十二分钟跑完，现在的我怎么是一个新用户？我的那些记录和勋章哪里去了？

——互联网也许并没有记忆，或者是选择记忆，记住那些想记下的。

你的勋章，你的记录，无非是大数据中随意删改的一个数字。

沿着海岸跑，清晨的海风凛冽，鼻腔里有淡盐水的味道，嘴唇好像也被抹上一层薄薄的盐。

身体终于出汗了，又看到了那艘破船，折返后又经过了那间书吧。早晨，书吧还没有营业，墨绿色的玻璃上有我跑过的身影。

终于跑到了五公里，停下来，让身上的汗发一发，再看看身边的海，享受在有水的地方奔跑。

湖是小的海，在湖边慢跑，是清明假期里的惬意。

妻子订的酒店，妻子开的车，妻子收拾的行李，我就跟着，坐着，无聊着，被带到了佛山的一角，一个叫文翰湖的地方。

这个湖的名字还挺文艺，名字虽然小家碧玉，但占地却不小，看着湖边的牌子上写着万顷生态公园。妻子带着儿子品尝下午茶，我和母亲在湖边散步，好久没有陪老人家走走了，她心情很好，一方面是有儿子陪，另一方面是我给她拍照，她喜欢拍照，特别是在风景好的地方。

湖边的人不多，但来到这里的人心情都不错，两个小伙骑着租借的电动车浪荡着，一个小伙子穿着麻将牌组成的衬衣，国粹深入人心。

一位老阿姨推着电动车卖益力多，挂在车上的喇叭一会用普通话说益力多，一会用粤语说，听来听去，感觉差别不大。

阿姨的电动车是大红色，记得我们小区楼下卖益力多的阿姨也是这样大红色的车，益力多这个品牌还真的挺有韧性，在南粤大地，不知道雇佣了多少位这样的老阿姨，派出了多少辆这样的电动车，只为销售一排排的益力多。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文翰湖边种植了一排排的紫荆花，花瓣在雨打风吹中洒落一地，但枝头的花并未变少似的，依旧在这个春天尽情绽放，绽放到奢靡。

文瀚湖边，不少游客搭帐篷露营。小桌板摆开，零食放上，还别忘了茶盘、茶壶、茶杯。品尝赏春，老广的味道。

狗尾巴草、粉黛子、夹竹桃，各种花花草草都在湖边享受这春天，向阳花木易为春，向着水的花木，在春天里，多了一种润泽感，湖中蒸腾起的水汽，是这些花木天然的面膜。爱这些湖边的花花草草，爱在湖边走着，跑着，遇到不认识的草木，停下来用手机扫一扫，大数据里藏着人间草木，却藏不下人间的春色。

湖边游逛一下午，给母亲拍了不少照片，渐渐天色暗了，回到房间，在高高的楼上，依旧能看到湖边的春意。春，是具体细微的，也是模糊广大的。普通人稍许留意，可以看到春天的一帧画面，要看到春天的脚步，需要有心的人。

靠在房间的沙发上刷着微信，看到一个深圳本地公众号里发了一篇深圳二三四三个月同一地点景色的对比。二月的枯黄，三月的黄绿交替，四月的绿意盎然，有了对比，有了追踪，才有了一个完整的春。

依靠着春天的湖，睡了酣畅的一觉，第二天一早又跑了出去，又一次在有水的地方慢跑。

绿道的一边是一座公路桥，桥下，粗壮的桥墩立在小洲中，小洲被绿色的草覆盖。河堤全是绿草，清晨的露水还未消散，看过去是一层透明的薄纱。

一个橙色的救生圈孤零零挂在河堤上的桩子上，桩子上还挂着一条湿漉漉的泳裤。春天，不适合游泳吧，还是跑吧，在水边慢跑，让身体的湿度和空气的湿度保持一致，让草木的香气浸润到毛孔里，让满眼的绿色沉淀在脑海里，你就是这个春天的主人。能做春天主人的人，有几人哉？

从大海边跑到大湖边，跑出汗，跑出自我，跑出一个有温度也有湿度的春天。

岭南何所有，且拥一片春。

春天，在有水的地方慢跑，敞开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