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文]
定陶戚姬有宠于皇上,生赵王如意。刘邦认为太子仁弱,觉得如意更像自己,虽然将如意封为赵王,但人却留在长安。刘邦到关东,戚姬经常跟从,日夜哭泣,要求立她的儿子做太子。吕后年长,经常留守在长安,和刘邦越来越疏远。刘邦想要废太子而立赵王如意,群臣争辩不可,都不能说服刘邦。其中御史大夫周昌争辩最强烈,刘邦问他什么道理。周昌口吃,又盛怒,说:“我说不出来!但是我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要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刘邦欣然而笑。吕后侧耳在东厢房偷听,散会后,见到周昌,下跪拜谢说:“如果没有您,太子几乎就被废了。”
[点评]
小老婆年轻,常吹枕头风,爱屋及与乌,废长而立幼。后世的这种版本的“宫斗剧”前赴后继,屡见不鲜。虽然春秋的晋楚就有上演,但标准版且影响较大的该推刘邦家这事。
这段《资治通鉴》是全文抄录于《史记·张丞相列传》。古人写书,真是形、神、理具备,尤其以《史记》为最,鲁迅称之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非它谁可当得?就这一段,可笑、可爱之处,千古不减,怪不得刘邦这个“性情”的“汉子”会“欣然而笑”,一场君臣间的废立之争暂时消弭于“莞尔”。刘盈算是涉险过关。
当时赵王如意十岁,刘邦既不能立他为太子,就担心自己死后,戚姬母子遭到吕后报复。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设置一位强势的丞相,以及吕后、太子、群臣平时都比较忌惮的人。刘邦问:“那谁可以呢?”赵尧说:“御史大夫周昌,就是这个合适的人!”刘邦于是以周昌为赵国丞相,而已赵尧替代周昌为御史大夫。
[点评]
历史真有意思,强烈反对立赵王刘如意的却做了他的相,可是再耿直坚强的周昌也难以阻止吕后的报复,刘如意最终还是死了,后来周昌也因为感到愧对刘邦重托,郁郁而终。
当初,皇上任命阳夏侯陈豨为赵国相国,兼赵、代边防部队监军。陈豨出发前向淮阴侯韩信辞行。韩信拉着陈豨的手,屏退左右,拉着他在庭院中散步,仰天长叹,说:“我能不能和你说出心腹话?”陈豨说:“请将军吩咐。”韩信说:“你所呆的地方,是天下精兵所在。而你,又是皇上的幸臣。别人说你要谋反,陛下一定不信;第二次有人说呢,皇上就起疑心了;再有第三次,皇上就怒而御驾亲征了。到时候,我配合你从中央政府发动,天下就可图了。”陈豨素来知道韩信的能耐,信服他,于是说:“我听您的!”
[点评]
淮阴侯韩信今天困居长安,郁郁寡欢,早知今日之困,何必当初不听武涉、蒯彻之言。现在身处藩篱,却又不能安分守常,作困兽之博,可谓“愚”。或许韩信的才能早已在楚汉战争中耗尽了。
陈豨经常仰慕战国四大君子之一,信陵君魏无忌那种养士的做派,等到他为相守边,也是大养宾客。有一次回家省亲,经过赵国,跟从的宾客车辆,就有千余乘之多,邯郸的政府招待所全部住满了。
赵相周昌请求进京,求见皇上,详细汇报陈豨宾客之盛,又数年在外掌握兵权,恐怕有变。刘邦派人调查陈豨的宾客在代地多有不法之事,而这些事大多和陈曦有牵连。陈豨被查,心中恐惧。韩信乘机派王黄、曼丘臣等策反他。
太上皇驾崩,刘邦派人召陈豨。陈豨称病不来。九月,与王黄等造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国、代郡土地。刘邦亲率大军征伐,到了邯郸,高兴地说:“陈豨不先占领邯郸,却去据守漳水,我知道他的无能了!”
周昌上奏说:“常山郡一共二十五座城,丢了二十座,请诛杀郡守、郡尉。”刘邦问:“郡守、郡尉也都反了?”周昌说:“那倒没有。”刘邦说:“那是力所不足,没有罪。”
刘邦让周昌选拔赵国本地子弟可以做将领的,选出四个人,刘邦亲自接见,谩骂说:“小子们有能耐当将领吗?”四个人惭愧害怕,趴在地上不敢吱声。刘邦当场将四个人都封为千户,让他们将兵。左右进谏说:“我们从蜀国杀出来,取汉中,伐西楚,从来没有这么轻易封赏的,今天这四个人才第一次面试,就都封了千户,他们有什么功劳啊?”刘邦说:“这就不是你们所能懂得的了。陈豨造反,赵、代土地都为陈豨所有。我征调天下封国军队,没有一个来的,如今只能依靠这邯郸的当地军队。我为什么会吝啬四千户人家,不用来激励赵国子弟呢?”群臣都说:“善!”
又听说陈豨的部下大多以前都是商人。刘邦高兴地说:“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于是用重金收买,陈豨的部将,很多都投降了。
(公元前196年)冬,刘邦在邯郸。陈豨手下将领侯敞率领万余人沿着邯郸外围游击。王黄率领千余骑兵驻军在曲逆。张春率领步兵万余人度过黄河攻打聊城。汉将军郭蒙与齐国将领联合攻击,大破张春部队。太尉周勃经太原进入代地,抵达马邑,马邑顽抗,周勃攻破城池,残杀市民。赵利守东垣,被刘邦攻陷,更名为真定。刘邦悬赏前进捉拿王黄、曼丘臣,结果二人都被他们的部下活捉来请赏。陈豨的军队就溃散了。
淮阴侯韩信称病,不跟从去讨伐陈豨,秘密派人到陈豨处通谋。韩信与家臣密谋,准备夜里下矫诏诈称赦免劳役犯和官府奴隶,然后率领他们袭击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就等陈豨的消息。韩信有一个随从舍人得罪了韩信,被韩信关押起来,准备杀掉。春,正月,那舍人的弟弟上告,将韩信的反谋告诉吕后。吕后想召见韩信,怕他不来,于是和萧何密谋,诈称有人从皇上那边来,说陈豨已被平定,人已经死了。列侯、群臣都来祝贺。萧何点醒韩信说:“你虽然生病,这么大的喜事,也应该去祝贺!”韩信入宫,吕后派武士绑了韩信,就在长乐宫钟室斩首。韩信临被斩前,说:“我后悔不用蒯彻之计,于是被小儿女子所诈,岂不是天意吗!”于是夷灭韩信三族。
刘邦回到洛阳,听说韩信已死,又高兴,有怜惜,问吕后:“他死前说了什么吗?”吕后说:“他说后悔没有用蒯彻之计。”刘邦说:“我知道这个人,齐国辩士蒯彻。”于是下诏逮捕蒯彻。蒯彻被带来,刘邦问:“是你叫韩信造反吗?”蒯彻说:“是啊!我教他的。不过这小子不用我的计策,所以今天被夷灭三族。如果他听我的,陛下能夷灭他吗?”刘邦大怒:“把蒯彻给我烹了!”蒯彻说:“嗟乎!冤哉烹也!”刘邦说:“你教韩信造反,有什么冤枉?”蒯彻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才高腿快的先得。盗跖(zhi)的狗对着尧帝狂吠,不是尧帝不仁,是那狗只忠于他的主人。当时,臣只知道韩信,不知道陛下啊。况且天下锐精持锋的英雄豪杰,想做皇帝的多的是,只是力所不及而已,陛下能把他们都烹了吗?”
刘邦说:“把他放了吧!”
[司马光评论说]
世间有人认为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起兵汉中,平定三秦,又分兵北进,消灭魏国,征服赵国,胁迫燕国,向东攻击齐国而成为齐王,然后向南灭楚于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大半是韩信的功劳。再看他拒绝蒯彻的游说,亲自到陈丘去迎接高祖,怎么能说他有反心呢?无非是被贬职之后,心中郁闷,于是陷于悖逆罢了。那卢绾不过是高祖的儿时故旧,尚且能封为燕王。韩信却只能封侯,要按时入朝上班,这岂不是刘邦对不起韩信吗?
高祖用诈谋在陈丘擒了韩信,说这有负于韩信也是有的。但是,韩信也是咎由自取。当初,楚汉在荥阳对峙,韩信灭齐,不回师来向刘邦报告,自己就在齐国称王了。其后汉军追击楚军到固阳,约韩信来一起攻楚。韩信却不来。在那个时候,高祖恐怕就已经有把韩信拿下的心思了吧!只是他力所不能而已。等到天下已定,韩信还有什么要挟皇上的筹码呢?要挟以图利,那是市井之志,酬功而报德,那是君子之心。韩信以市井之志对待刘邦,却希望刘邦以君子之心对待他,这不是太难了吗?
所以司马迁评论说:“假使韩信能了解君臣相处之道,虚怀谦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骄肆自己的才能,或许可以保全。以他对汉家的功勋,可以和周公、召公、姜太公相比,他的后代荣华不绝,永享子孙祭祀。他不追求这个,却在天下已经大定的时候,还想造反,以至于夷灭宗族,这不都是自找的吗?”
[点评]
司马光所论:“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出自《论语》。孔子问弟子们的志向,其中颜渊说:“愿无伐善,无施劳。”伐,是矜夸;施,是夸大。我希望不要张扬我做了什么好事,也不要夸大我有多少功劳和辛苦。“不骗人,不贪心,不夸大。”这是君臣相处,臣子应守之道。
然而,开国功臣老老实实就没有事了吗?非也!
司马光写的《资治通鉴》 本身就是给皇帝看的,自然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说话。
韩信、陈豨、燕王卢绾、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都因为 “谋反”先后被收拾掉,他们哪个不知道自己实力根本不足以抗衡刘邦,老老实实做个王,比毫无胜算的非分只想,要现实得多,而他们为什么会前赴后继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事?说这么多功臣都 “谋反”令人难以信服。
大杀功臣一向是历代开国之君的必修课,尤其以汉刘邦和明朱元璋尤甚,而巧合的是这两位恰恰是出生于社会的最底层。这说明先天不足决定了他们尽管乌鸡变凤凰,也难以去掉他们骨子里的狭隘、保守甚至狠毒。倒是贵族出身的杨坚、李渊、赵匡胤(也算吧)来的“温柔”一些,尽管赵匡胤说出了他那句刘邦他们做而不言的那句名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加害者害人害的无可奈何,受害者反而要承担受害之责,这就是中国历史的强权逻辑,权,全有理,而且是永远全有理!即使今天在国际舞台上,依然是有实力者才有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