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亮兄 亮兄
我的南瓜命(15)
(二十一)老张生病的那些日子
1.
从年轻时的打打闹闹到中年时的小吵小闹,期间也有风和日丽,总的来讲,就是在阴晴雨雪轮流值班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中,时光一晃又是二十多年,小张也成了老张。
在《闲时生非》这章节的留言区里,有一条留言这样问道:这个熬夜打麻将、喝酒、钓鱼的事,后面有解吗?还是一如既往的作呢?身体受得了吗?这个不定时炸弹会爆吗?
这条留言我一直没回,是因为我安排在今天说这件事,恕回话太迟:我们家老张确实生病了。
老张生病之前,他的身体已显露了几个不好的表象:消瘦、肤黑、嗓音沙哑、脾气暴躁。
虽然这些表象的每一条都有“合理”的解释:他熬夜打麻将、喝酒不吃菜、钓鱼随时跑、到点还要上班,导致睡眠严重不足,不瘦他还能瘦谁?
钓鱼者个个都像黑鱼精,黑得发亮又发光,他能例外?
一天一包孬烟不算,还在棋牌室吸二手烟,咽喉炎不找他还能找谁?
脾气暴躁本来就是他的性格。
但亲友中还是有人一见面就提醒他、阻拦他,还有亲戚建议他去医院看一看。可惜没人能说动他、拦住他,他的两只耳朵总是进出同步,听的时候喏喏连声,一转身依然我行我素。后来我连生气都懒得生,放任自由。
2.
18年5月20号那天,老张的小侄女把我们的家族和她的朋友叫在一个饭店聚餐,我带着两周不到的大孙女和老张坐她朋友这边一桌。
小侄女的这些朋友中,有一个朋友性格豪爽,直来直去,在一家民营医院上班,她在闲聊中发现老张的沙哑声和气色不对劲,便建议老张看医生。同时私下里对小侄女说老张这个不是小毛病,赶紧到医院做全面检查。
小侄女是个急性人,第二天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就把老张带医院去了。老张唯独听这个小侄女的话,叔侄两相差两岁,从小一起长大。
我不知道你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夫妻相处模式,就是另一伴说的道理再明白,再中肯,哪怕说了一箩筐,也不及他认可的人三言两语,好像枕边人最烦最不可靠。我和老张就是这样。
我在家里闲悠悠的想着,可能是息肉吧,给他动一小刀,来个敲山震虎也好。
结果检查报告出来后,说喉部有明显的新生物,建议到省城医院。
到了省城医院做了切片病理,被确诊为喉癌。
听癌色变,甚恐,这跨度太大了,远远,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以为来个小毛病敲敲边鼓,提醒一下他就好,没想到来的是一记重锤。
这一记重锤,锤伤了他的喉部,锤懵了我的大脑,而且锤的不是时候——我们家负债加按揭买了新房,为此我儿子到本省外市去打工,当时他负责一个小片区,很忙。大孙女也不到两周,需要一个大人照看。不论是财力、人力,我们家都处于紧张时期。
在大病面前,我突然感到手足无措,一筹莫展。
好在亲戚知道后再一次出手相助,钱的事不是最难的事,不像以前,都穷。儿子和儿媳妇轮流请假,挤时间鼎力分担家庭责任。眼前的困境缓解了。
但我又担心老张能不能闯过这一关,他还年轻啊,一路走来,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还有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不上不下的年纪该何去何从?我不想折腾了,也不相信男人了,那么我将面对的就是“孤独”的事,富裕而孤独的例子有很多。
巴掌大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6月8号那天老张被推进手术室,切了半喉,同时在喉下安装了一个金色套管。后来下套管时,我就站边上,几分钟的事挺吓人的。
后期老张被安排定期复查,没有被安排放化疗。
这年他虚岁54岁。
事后捋一捋,还真要感谢歌手范晓萱,给“5.20”赋予了爱的含义。如果没有“5.20”这个特定的日子,我们和小侄女的朋友也不会同席,没有她的率直坦言,老张此生可能就定格在54或55岁,大病是拖不得的。所以5月20号这一天对于我们家来说,确实是个特殊的日子,它聚集了天地人三界对我们家的厚爱。
3.
其实省城医院一开始误诊为息肉,说是做个小手术,三天就可以出院。我们一下子就如释重负,都没当一回事,耐糙的老张一副中彩的样子,在住院部排队做小手术时,他轻松的从头窜到尾。
排到他做小手术的那天,我和小侄女早早的就去了,很多病友家属一看到我,通过老张介绍,立即就认同了我这个老“熟人”,几个人对我说:大姐,你家张大哥人好赞哦,好喜茶哦。
好赞,好喜茶,都是方言,意为有趣、易相处,是一种认可和赞赏的口语。
我才知道老张在排队这几天像个花脚猫一样,闲不住自己,到处溜达,住院部同楼层从头到尾的每一间病房都有他的足迹,几乎每个人的病史他都略知一二,像个百打听。
直到同楼层的另一个病友,和老张症状相似,同时手术,却在三天后出院,临走时特意来到老张病房门口,扬手和老张告了个别,老张同时笑嘻嘻和他挥手告别后,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哪里不对。他跑去护士站询问为什么某床出院了,他不能出院。
我不知道护士是怎么说的,我安抚他还要消炎,同时我也带着天真的侥幸。
其实做小手术那天,没多久我在手术室门口就被医生告之,情况复杂,不像是息肉,必须做切片病理才能确定。我当场就懵了。
病理没出来之前,我们还是刻意瞒着他。当病理出来后,我们都很难过,到底还是摊上大病。
老张一直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医生宣判中“彩”的。那一天他赖在病床上一言不发,也没挪步到别的房间会友聊天。
同楼层的其他病友觉得奇怪,“花脚猫”每天窜来窜去,时不时说些不太高明的玩笑话,打破医院里特有的沉闷气氛,已成了病友们的日常。这一天不见“花脚猫”,他们似乎不习惯,一打听才知道“花脚猫”也被点名在册。于是他们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三五成群拖着病体跑过来各种安慰他,他强装笑脸一应百应。可病房里恢复安静后,他又无精打采盯着某个点一动不动。他老娘死的时候我也没见他这样消沉过。
同病房的一个60多岁的大哥,生病前他在老家养了许多老鸭,离省城不远,隔天他就回家煮些鸭蛋带过来,有时分享给老张。当他看到老张那一天萎靡不振时,夫妻俩一个劲的开导老张,拿鸭蛋给老张,劝老张该吃吃,该治治,能治就是好事,高兴才对,干嘛不开心呢?
他每天和老张谈笑风生,调侃打趣,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放弃治疗,他们夫妇俩为了开导老张才说出来,好像是口腔内淋巴瘤,手术意义不大。他儿子负责管理一个片区的医疗器械销售,跟很多医院打交道,也咨询了别的医生,回复一致,手术意义不大,所以被迫放弃治疗。
出院那天,我拿了一些水果让他带着,感恩他给了我一面善意的镜子,也让他感受一点我们的善意,希望他能安祥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接着就是老张在消极情绪中等一场大手术。
隔壁房间来了个轻病男,喉部有点不舒服,第二天早上他老婆就过来了,跟我差不多大,看她一张光润水泽的脸盘,做了造型的头发,一身得体的装束,一副姣好的身材,就知道她是一个比较讲究的女人。她进屋跟她老公说了一会儿话就出来了,见我们站在门口,就像熟人一样打招呼,关切地询问老张哪里不舒服。
在医院待了几天,我发现这里的人都很真诚善良,团结友爱,屏蔽了门外的世俗偏见,所以我也没瞒她。
她立即展开了善意的以身说教,一句见底,她说别看她现在人模人样,实际上前几年已死过一回,乳房癌,术后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化得她不成人型,头发也掉光了,路也走不了了,躺在床上像纸片人,盖张黄纸就跟死人没两样,病危通知书都下了。要知道,她原来是安庆黄梅剧团里的一个能歌善舞的美人。
她不放弃,生的欲望越斗越强。她说只要有希望,心就不能死,一个字,拼!她拼过来了,然后一步步把她的二世经营得风生水起。现在是广场舞领舞者。
她叫老张别怕,别没病倒,自己先把自己吓倒,就是皮肉之苦,挺一挺就过来了……
医院是个阴气比较重的场所,病人和家属的负面情绪能把空气感染成一片压抑和凝重,让人透不过气来。当时我的头顶上也是阴翳密布,心事重重。不管这位同龄人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但她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在那一刻真的像一道光,在我们眼前熠熠生辉,传递着一种正能量,给人一种快充的感觉,让我着实感动。
内心强大的人到哪儿都能自成一道光,穿透阴翳,照亮自己也照亮着别人。
我问她有哪些症状,她说一开始乳房有刺痛感,她以为是生理现象,没当回事。后来刺痛感不但没消失,反而频率高了。她老公赶紧带她上了医院,结果还是摊上了,死上见死。她说大病都是小病拖来的,医生说再迟一点就没得治了。
她说的我信,因为我身边有一个邻居大姐,不久前就是这病走了的。她老公说她洗澡时感觉似有硬块,才上医院的,但迟了。
她因为经历过,所以这次她老公说喉咙不舒服,她就立即叫他上医院。刚刚问清楚了,她老公只是咽炎。
她又转问老张:你这应该早就不舒服,跟我一样,大意失荆州,以后一定要注意,哪里不舒服就要上医院,千万不能拖……
她很能聊,但聊的都是实实在在。
我家老张确实和她一样,也是典型的案例。其实16年我们去贵州提亲时,他已经是哑着嗓子说话了,一是他任性,二是我们没有一点点医学常识,加上那几年我们两口子就像个死对头,我也懒得管。这就像平时不管小孩,到了一定程度,社会会教训你的小孩一个样。
我后悔没拍一张她的照片,有故事的人值得存档留恋,还是缘分不够吧。不过她无意中给我们留下了她的亮点,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夜路迷茫时,她就在头顶上闪烁,照亮着脚下的路该走向何方。
后来的几天,老张的情绪渐渐稳定,不再盯着某个缥缈的点发呆。
到了大手术那一天,有几个病友走出来各种鼓励他,说话的都是公鸭嗓子做代表,切了全喉不能说话的,就轻轻的拍一拍他。老张以微笑点头一一回应他们。
手术后回病房时,他们几个又过来瞧一眼,他像树棍一样毫无知觉躺在床上,我替他知道他们来过了。
后来他们一个个出院了,临走时都从老张这儿过一趟,道别亦是互相鼓励,一别即久别,如同乘车中途下车一样,各回各家,各自珍重。
老张有幸在医院里遇见这样一段最真实的温暖,在我的记忆里,他在生病之前几乎没有这样被善意的待见过。
人之初,性本善,在医院这个场所里,我看到了人性中最初的善意长什么样。病友及一部分家属之间,没有等级和贵贱之分,唯有尊重生命的本真。
我从中反省自己。
4.
我本是个普通人,有很多不足之处,还要拿标准的“男模”来度量他,经常拿别人的长处要求他应该怎样怎样,恨铁不成钢。他遇事就推,没有男人的担当,我恶言相向:你除了多长一截像个男人,还有哪点像个男人?
到后来为避免吵架累,干脆对他边缘化,凡事我做主。我连买房子的大事也不跟他商量一个字。预约某天上午九点交定金的头一天晚上,小嫂来电话告诉我小哥病危,让我第二天早上过去。我宁愿叫儿子请假去交定金,也不求老张一个字,他有的是闲功夫,可我不用他呀。
他肯定感觉到。他没有存在感。他只有失落感。
搬进新房时,一件很小的事,他跟我翻脸,要我第二天跟他去民政局办手续,扯绿本。我抱着大孙女坐沙发上,心里一颤:哟嚯,你还带我劲来了,我早就想着等儿子大了成家了,我俩就拜拜,现在孙子都有了,怕啥?去就去,随时。
第二天是星期天,他说推迟一天。
星期一那天似乎冷静了一点,他没说,我也没追,但他把他所有的衣物又拖到老宅外面的一间偏房,去过他认为的一人逍遥的生活去了。我们搬家的第二天老宅的正屋就租出去了。小屋里没水没电没网,我就想看他能撑多久。
我儿媳妇叫我儿子去把他接回来,我儿子说:别急,等爸爸倔劲过了,再去接,他倔劲没过,谁都接不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我抱着大孙女坐沙发上玩着,听到门铃声,我从猫眼里看到他站在门口,我说你自己不能开门呀,他说没有钥匙。哦,我想起来了,他走的时候就说再不进这个门,钥匙都留下了。
我打开门一看,他手里拎着橘子香蕉,我想笑却又忍住了,我不能先败下阵来,便用玩笑的语气、讽刺的脸色对着空气说:走亲戚走错门了。
他想憋着笑但没憋住,语气倒也硬气:我想我大孙子了,我带给我大孙子吃,关你什么事?
我撇了撇嘴,没再击他,想想都三代人了,找个台阶下算了,闹大了没意思。
他又咕哝一句:一天到晚瞧不起老子。
我当没听见,心里想:要人瞧得起,你倒要做点什么让我刮目相看呀?
直到他大病抱身,我才知道我用的是冷暴力,暗藏着杀伤力。所以老张生病与他性格有关,但我也脱不了干系。
想起年轻时的一个初心,如果我遇到一个不成气的人,我会好好带他过日子。可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我的心迹轨道,我给他定制了一个个套子,对他各种要求和期盼。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他在我心里成了一根草。我早已忘了我的初心,我用冷漠把他推向门外那些损耗元气的场所,导致他的身体一天天亏损。
他在治疗期间,我有时去医院,有时在家里。我家的冰箱放在北阳台上,老张的摩托车就放在北阳台下的消防场地上,我拿菜时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摩托车。
以前我们有争执时,他怕矛盾激化,忍不住食言失手动手打我,他就骑上摩托车,“呜”一声负气而去,还要回头骂我两句,找回他男人的尊严。
而现在摩托车就在楼下静静地等着它的主人,也不知道它的主人到底是凶多吉少,还是凶少吉多。它待在那儿似乎是对我的惩罚,每天在我的视线里提醒我、刺激我,刺得我一头扎进自责和后悔的情绪中,常常泪流满面。
我儿媳妇泪点低,有时看到我流泪,她也跟着流,并且安慰我老张没事的。
每天被负面情绪包围着,不知不觉中,我的脑子里经常出现恐怖的幻觉。我每天抱着大孙女,一到阳台上,就有大孙女从我手上掉下去成了什么样的画面;有车子擦身而过时,就有……
不说了。
亲友们来我家探望老张时,我也显得很呆笨。他们察觉到了,以为我是身心所累导致,这也很正常,谁家遇到大事都有疲乏的时候,缓一缓养一养就好了。
一开始我不自觉,后来次数越来越多,有一天我突然感觉到,应该是哪里不对劲了。但一老一小需要我,每天忙这忙那,没再探究。
老张出院回家后,我还得应付他。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动不动就来气,饭菜盛多了,他哑着嗓子说:喂猪啊?想他多吃一口菜夹给他时,他把筷子一抛,碗一推:不吃了。我赶快又夹回来。饮食清淡适宜养身,他却吃得寡淡无味,锁着眉头咕哝:一点味道都没有。
我有时就定定地看着他,有时会温和地解释两句,我说我是个极简单的人,对自己一日三餐主食就叫“随便”,有时真像是喂猪,半碗粥半碗面也能在一起拌一拌,就点剩汤剩菜,呼啦啦三分钟就能搞定。对你我已经是上心上意的做,还是不能如你意,你就将就点吧。我不再像以前一样语气锋利:要吃就吃,不吃拉倒。好的沟通养耳养心,他也就平和了。
要问我累不累,肯定有,计较的时候累,不计较就不累。但计较的时候,我很快就调节自己,像打麻将一样,不要的张子一个个甩出去。
至于我怎样甩出那些幻觉,下回分解。
5.
18年5月份,儿媳妇怀上了二宝,虽然经济相当拮据,但孩子自然来了,就要了。
19年正月尾,二孙报到来了。我们家第三代凑了个好字。但我家欠二宝一个欢迎仪式,没给他办洗三酒和满月酒,一直到今儿个,我心里都是一桩事。当时我一个人应付两个小宝和儿媳妇坐月子,老张还在康复期间,三顿端他手上,洗脚水给他放好,我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不想再劳心劳肺了。第二年准备给二宝办周岁宴,却赶上疫情爆发,大嫂又在正月初四病逝,老张正在二次治疗期间,事赶事,就又没办成。先欠着吧。
19年12月的一天晚上,老张洗完澡后指着他脖子旁边的锁骨处咂着嘴巴对我说:这里有个包好像长大了。
我一听头皮一紧,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扒拉着看了看,有桂圆核那么大,我带着紧张又埋怨的口气说他:为什么不早说?
第二天儿子就带他上了省城医院,检查结果是复发性恶性肿瘤。
12月30号,老张再进手术室,儿子和儿媳妇全程陪护,我没有参与,当时我小孙子才十个月,我带着两个小毛孩,分不开身。别说月嫂,保姆都请不起。再说医院里很多智能操作,我脑子不够使,儿媳妇让我管好家里就行了。
术后接着做放化疗,放化疗全程由老张自己一个人撑过来的,因为疫情爆发,医院把控很严。
老张这次算得上真男人,手术做完后,儿媳妇第二天就回来了。等他自己能动时,他又催儿子赶紧上班去。他说放化疗前期他自己先对付,后期撑不住的话,我就去服侍他。结果他一个人撑完了全程。
因为医学的进步,合理用药,药性强弱不一,老张放化疗时居然没出现那么大的反应,头发没掉,也没有呕吐,更没有死上见死。他为了节省,自己买点瘦肉鸡蛋和小青菜下面条犒劳自己,给自己补充一点营养。
我人去不了,但每天和他视频,要是忙迟了,忘了,儿子就提醒我,我必须不断地提供他精神食粮,无人可替。
医院放他几天假回来过年时,小区因为疫情被封,我在电话里教他怎么进小区时,他说我已经进来了,从被封的铁皮缝隙处钻进来的,快到家了。我放下耳边的手机,走到北阳台向东一看,他拧着个包袱走在小道上,背有些佝偻着,老得瘦得像一个七十岁的老头,朝家门口走来。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活着走回来了。
6.
医院要求过年后初四返院,因为初四是老大的生日,老大身体也非常不好,再说大嫂也病入膏肓,就让他们一起聚一聚,也许是最后一聚,于是我们准备让他初五返院。结果初四上午我们去老大家时,大嫂一早就被再次送进医院,痛得受不了。
这年下了几天大雪,冰封雪地,我怕老张身体受不了,医院也封控,就没去医院看大嫂。可大嫂夜里10点多走了。
老张出生时吃过大嫂的奶,长嫂如母,但我还是没让老张去见大嫂的最后一面,也没让他参加大嫂的葬礼。礼节重要,但老张的命更重要,我知道大嫂的走对他也是一次洗劫。
7.
近来我看到这样一段话:“凡是劝不动的,拦不住的,那就是命。但凡有一个人拼死都不听劝,那说明这条弯路,他注定要走,有些劫,他必须经历,生命中的这堂课,他必须上。”
我这才恍悟,老张生病是性格所致的命中注定,生命中的这堂课,不仅是他必须要上,也是我必须要上。
平时他站在生活的对立面,用他的暴躁,他的不作为,塑造了各种妖魔鬼怪,给我一次次历练,打怪升级,磨平了我的幼稚,让我逐渐走向成熟,一路实打实的体验了人生不易。
如今又果断用他一人的肉体之痛,让我觉察生命的另一个真相——脆弱又坚强,人体这坨肉并不是刀枪不入金钢不坏,教我尊重生命,好好爱人爱自己。同时也给他当头棒喝,在人生的长河中,长期扮演各种“妖魔鬼怪”,难免迷乱伤身,该上岸了,扔掉各种妖魔鬼怪的面具吧,小汇已成人型,你该还原本真,好好爱人爱自己,享受一下余生吧。
小时候在农村常常听老人说:没有生活累死人,只有大病害死人。老张也算是劫后重生。虽然没有从前强健的体质,余留一些后遗症,但健康的灵魂正在回归。
如果说生命中的第一堂课,我们都很脆弱,只能打半分,不能及格,那么第二堂课老张由脆弱到坚强,令人刮目相看,可以打满分。相比他从前,是一个质的飞跃。
我也幡然醒悟,我们俩早已融为一体,是各自的左右手,即使都不是能人能手,也不协调,更不完美,但我不再纠结,全盘接受。余生只剩归途,好好陪伴互爱。我给自己也打个满分,我也是一次质的飞跃。
这就是我赋予他两次大病的意义所在,用肉体之痛做了一个深刻的唤醒。感恩!
自古神仙无别法,只生欢喜不生愁。愿我们都能接受不足不美,与自己和解。人人都是不圆的宝,理解兼容不生愁。
题外话:我写的文几乎都是老奶奶的裹脚布,让大家看得受累了。抱歉啦!
【书迷小汇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