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颗,厮杀声终于沉寂,将士们踏着堆积如山的妖尸在阴司狱门口汇合,灵尊的嘶鸣仍在夜空中盘旋。
当沉重的狱门缓缓开启,几名狱卒抬着四男一女踉跄而出。那五具身躯如断线木偶般瘫软在地,面色青灰。
从嘉猛地拨开人群冲上前,手指急急探向四名侍卫鼻息——三人已气绝,唯有一人尚存游丝。“来人!这里还有个活的!”他朝身后嘶声呼喊。
从嘉用沾染了鲜血的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摸索出一小盒药,打开取出一粒,塞入那侍卫口中,让他含入。
青鸾却径直扑向那道纤弱的身影。他将容若冰冷如玄冰的身躯紧拥入怀中,染血的战袍裹住她僵硬的四肢,下颌轻抵她失去温度的额角:
“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去…。”
最后一字生生断在喉间,他整个胸腔都在颤抖,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渡进她冰冷的躯壳。
从嘉疾步上前,二指迅速探向青鸾怀中容若的鼻息,又急按她颈侧。指尖一片冰寒,几乎摸不到脉动。
他瞳孔骤缩,当即倒出枚赤色丸药,捏开她下颌将药丸塞入舌底,朝青鸾低喝:“护住她心脉!这药能吊住元气!”
青云宫枢密局内,永晔端坐案前,双手合十握着那串佛珠抵在额间。烛火在她轻颤的睫毛上投下细影,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激得她攥紧了珠串。
舞阳陪着她熬过第三夜,见她肩头微微发抖,终于伸手按住案角:“永晔,该回去了。”
她摇头,声音枯涩得像是从裂缝里挤出来:“什么时辰了?”
“快卯初了。”舞阳收拾着散落的卷宗,转身欲走,衣袖却被猛地拽住。
永晔抬起头,眼底血丝纵横,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间:“你会掐算…替我算一卦…。”
最后半句颤得不成样子,仿佛悬在蛛丝上的千钧重担。
永晔猛地抽出舆图往案上铺开,纸卷与木案碰撞发出脆响。她颤抖的手指狠狠戳在阴司狱的位置,墨迹几乎被指甲掐出深痕:
“先算这个——我们等的人,可否平安归来?”
舞阳掌心倏地拂过舆图,像被火燎般迅速收回。他抬眼凝视永晔,烛火在瞳孔里跳动:
“生死……难料。”
最后四字如冰锥坠地,碎在永晔骤然收缩的瞳孔里:“你再……仔细瞧瞧……”
永晔的恳求被掐断在喉间。窗外骤然劈开一道紫电,惊雷如巨斧斩落,震得梁柱战栗。整座青云宫的窗棂在轰鸣中嗡嗡作响,仿佛天地都在回应这个无法言说的答案。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舆图上的“阴司狱”三字,墨迹混合着木屑扎进指尖。
“舞阳……。”话音被一道撕裂天际的紫电截断,惊雷轰然炸响,震得案上笔墨俱颤。整座枢密殿在雷声中微微战栗。
车马在风雪中疾驰,终于在青云宫前戛然停驻。
车内,青鸾紧紧拥着容若,那具身躯冰冷如石,始终未曾回暖。她鼻间渗出的鲜血蜿蜒而下,青鸾徒劳地用自己的袖口一遍遍擦拭,那衣袖早已被染得斑驳淋漓。
愈近青云宫,天际雷声愈响,如战鼓擂在心头。车刚停稳,青鸾便抱着容若跃下。怀中人气息微弱,鲜血汩汩从鼻间涌出,滴落在宫门前的皑皑白雪上,绽开在地面,如刺目的红莲。
从嘉强忍伤势,自青鸾手中接过容若,转身便向尚医局奔去。皑皑雪地上,一行染血的足迹蜿蜒如蛇,灼烧出一道刺目而哀恸的痕。
容若的神魂,正向着无垠的寂静深海不断沉坠。
四周是吞噬一切的静默。她睁大双眼,奋力挥动手臂,身躯却如被无形之水禁锢,分毫动弹不得。窒息之感如影随形,一寸寸掠夺她残存的意识。
就在神魂即将涣散的刹那,一片银白色的光,自上方温柔照入。
光芒中,隐约有人向她游来。她已无力抬手,只能眼睁睁望着那道身影靠近——那人伸出手,稳稳托住她不断下沉的身躯,带着她,向那片光亮的海面缓缓浮升。
直至浮上海面,水波荡开,容若才得以看清那人的面容。他也正沉沉地望着她,眼底似有千言万语翻涌,最终化作一声低哑的叹息:“做什么傻事……等我回来。你等我回来。”
劫后余生的战栗未消,二人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冰冷海面上紧紧相拥。他的怀抱真实而有力,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等我回来……”
那话音犹在耳畔,真切得仿佛上一瞬。可下一刻,容若臂弯一沉——怀中骤然空空如也,只余一片刺骨的虚无。
寅时三刻,周祁在睡梦中猛地一颤,仿佛头颅被重重一击,惊坐而起。
他下意识抬手抹向额面,指尖却触到一片黏腻腥热。垂眼一看,袖口竟已鲜血淋漓。再探鼻下,满指猩红触目惊心。他慌忙低头——胸前衣襟、锦被之上,早已浸开大片血迹。
“来人……来人!”周祁声音发颤,近乎嘶吼。
宫人闻声涌入,也被眼前景象骇住。
“金铃客呢?”周祁猛地仰头,用宫人递来的巾帕死死按住鼻翼,声音闷哑扭曲,“我的金铃客去哪了?!快找——快!”
宫人慌乱四散,有的收拾血污,有的俯身寻狗。终于,在床底最深暗的角落,发现了那只瑟瑟发抖的金铃客——它的毛发间,竟也沾染着斑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