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栎阳潮生》阅读笔记（中）
三、肝胆相照，卫鞅三说秦孝公
十月末，田常葬礼完毕，秦孝公准备西巡，车英陪同，他想在严冬到来之前去雍城以西看看。
秋霜已起，渭水两岸草木枯黄。
景监再次领卫鞅来见秦孝公，上船前不放心地再次低声道：“鞅兄，这次不行，你就只有回魏国了。”
卫鞅郑重点头。
秦孝公见二人上船，转身对车英吩咐，“开船西上。”
渭水河面宽阔，清波滔滔，水深无险，却是冷冷清清，偶有小船驶过，也只是衣衫破旧的打鱼人。
茫茫水面，看不到一只装载货物的商船。如在魏国，肯定是樯桅林立船只如梭。
卫鞅凝视着河面，喟然长叹。
秦孝公表示，卫鞅两次言三道，虽不合秦国，然博学，欲请卫鞅任招贤馆掌事，职同下大夫。
卫鞅仿佛没有听见秦孝公说话，望着清冷的河面缓缓道：“渭水滔滔，河面宽阔，在秦境内并无险阻，乃天赐佳水也。何以秦据渭水数百年，坐失渔盐航运之利？关中川道，土地平坦，沃野千里，天下所无，何以在秦数百年，荒芜薄收，民陷饥困？”
秦孝公与景监沉默，又听他道：“秦地民众朴实厚重，又化进戎狄部族近百万，尚武之风深植朝野。秦国却何以没有一支攻必克、战必胜的精锐之师？”
卫鞅转过身来正视着秦孝公道：“方今天下列国争雄，国力消长为兴亡根本。何谓国力？其一，人口众多，民家富庶，田业兴旺。其二，国库充盈，财货粮食经得起连年大战与天灾饥荒之消耗。其三，民众与国府同心，举国凝聚如臂使指。其四，法令稳定，国内无动荡人祸。其五，甲兵强盛，铁骑精良。有此五者，方堪称之强国。目下之秦国，五无其一。地小民少，田业凋敝；国库空虚，无积年之粮；民治松散，国府控缰乏力；内政法令，因循旧制；举国之兵不到十万，尚是残破老旧之师。如此秦国，隐患无穷，辄遇大战，立时灭顶之灾。”
秦孝公微微一笑：“一无是处，如何改变？王道？无为？仁政？”
卫鞋侃侃而谈。
秦孝公听罢，向卫鞅请教。
卫鞅正色道：“魏国乃甲兵财货之强，齐国乃明君吏治之强，楚国为地广人众之强。目下正在变法崛起的韩国，几与齐国相类……”
“三种强国范式之根本弱点，在于只强一时，不强永远；只强表面，不强根本……
强甚至不出一代，便会衰落。此中根源何在？其一，变法不深彻。只涉表层，不及根本。其二，法令不稳定……
三强四国不足以效法。秦国要强大，要从根本上强盛！”
秦孝公被卫鞅的一番理论强烈震撼！
陡然觉得，往昔那笼罩心田的沉沉阴霾顷刻消散，身心枷锁顿时开脱，心明眼亮，坚实舒坦。
他向卫鞅深深一躬，再次请教。
两人始终站在船头兴奋交谈，一个说得出神，一个听得入迷。
见国君与卫鞅谈得高兴，景监最是欢喜，帮着黑伯料理晚饭，却越帮越乱，惹来几人大笑。
用过晚饭，卫鞅与秦孝公告辞，待他回来再商谈，然秦孝公犹未尽兴，取消西巡，直接带卫鞅回国府详谈。两人这一谈就是三天两夜。
第三天，红日临窗。黑伯提秦孝公，卯时已过，该咥饭啦，捧来两鼎萝卜黄豆炖牛肉、一盘黑面饼、一坛酒。
刚吃几口，孝公便翻开昨日卫鞅送的《治秦九论》看起来，一入眼便放下了筷子凝神细思。
卫鞅对秦孝公的简朴、勤奋由衷叹服。
他静静地看着专注沉思的秦孝公，神思奔放，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君主，身上集合了所有优秀品质，是一个天生的帝王，一时竟忘记了吃饭。
须臾，秦孝公兴奋地请卫鞅给自己讲解。
待黑伯进来提醒该吃晚饭时，发现两人只顾商谈，午饭原封未动。
黑伯请太后劝阻，太后想着儿子可能真遇高人了，不便打扰，便让小女莹玉去劝二哥。
书房里卫鞅与秦孝公谈变法，讲起访秦误入山河里，唱起村民的歌谣。
书房外荧玉被歌儿深深感动，不禁热泪盈眶。
秦孝公声音坚定深沉道：“嬴渠梁决意变法，敢请先生承担大任。”
卫鞅声音沙哑道：“君上信鞅，万死不辞。然则，变法愈深彻，道路愈艰险。鞅悉心推究过列国变法，以为至少需要三个条件，不知君上能做到否？”
“其一，使一批竭诚拥戴变法之士，居于枢要职位。否则，法无伸张，令无推行，行之朝野，强弩之末。”
“此点先生放心。嬴渠梁当全力为先生罗织力量。”
“其二，国法不避权贵。新法一旦推行，举国唯法是从。即或宫室宗亲，违法与庶民同罪。此点，庸常之君断难做到。”
“此点在嬴渠梁倒非难事。但讲第三。”
“其三，国君对变法大臣须信赖不疑，不受挑拨，不受离间。否则，权臣死而法令溃。春秋以来三百余年，凡新政变法失败者，无一不是君臣生疑。若无生死知遇，变法断难成功！”
秦孝公长吁一声：“强秦是我毕生大梦。为了这个梦，嬴渠梁九死而无悔，万难不足以扰我心！三百年以来，变法功臣皆死于非命，此乃国君之罪也！你我君臣相知，终我之世，绝不负君！”
“公如青山，鞅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负秦！”
两人四手，紧紧相握。中间忽然伸出两爵热气蒸腾的米酒，荧玉含泪笑道：“热酒赤心，天地为证！”秦孝公爽朗大笑，“说得好！小妹来得正是时候。来，干！”卫鞅接过一爵笑道：“为秦国强大，干！”两爵相碰，痛饮而尽。
一个人再有才华也需要有人赏识。秦孝公与卫鞅，两人都才华横溢，星星相惜，都为一个共同目标，坦诚相待，秦国强大是必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