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村口都有一口井,它必定是在大树下。夏天村民们靠着井边,躲在树荫下乘着凉,树上知了扯着嗓子拼命的喊:热啊,热啊。冬天,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井口是冒着热气的,还有着原先的模样。春天,大树冒出嫩芽,给孤独的老井带了点生机;秋天,蝴蝶般的落叶随风飘到地上,落到井里。
我们村口那口井却没有这样的诗情画意。
它站立在青石板路的中间,如一个迟暮老人审视着身边的一切。
你若是想知道这井什么时候造的,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也只能给你这样的答案:打我有记忆开始,它就已经在那里了。
因为家乡是属于江南水乡,也是徽州文化的一部分。大部分的房屋就是很简陋的砖瓦房,有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这样意境的都是大户人家的住所。而这口井边上的一栋宅子却是很大的,在以前就是大户人家,我们仅是平头百姓。
这栋老宅是中轴线对称分列,面阔三间,中为厅堂,两侧为室,厅堂前方称“天井”采光通风。外面是高墙封闭,马头翘角,墙线错落有致,黑瓦白墙色彩典雅大方。并且大都采用砖、木、石雕工艺,如砖雕的门罩,石雕塑的漏窗,木雕塑的窗棂,楹柱等。跟门口那口井相得益彰。这样的老宅外,这口似天然而成的古井外加这条悠长而又寂静的青石板路,仿佛让人置身于悠悠而又遥远的扎辫子穿长衫的明清时期。
每个要出村的人,都会一次次的从井边走过。有时候他们的衣袂会拂过井口,像是一次温情的告别;有时他们会立在井边与相遇的人诉说这家长里短,井内似乎也在回荡着这声响。而有时我们放学后,也会约上三两个小伙伴,趴在井边只为看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大宅子的主人都是很朴实的,怕我们太忘我沉浸在倒影里忘却潜在的落井危险,便会搬个小椅子坐在门口看着我们。等我们对影子挤眉弄眼玩腻了便一溜烟的你追我赶跑了,他马上也会把椅子抬着走进屋内。
小学六年,一个星期总会有两次去井边耍耍,整个身子都是靠在井口边的,老宅主人看我们的后脑勺也看了千次万次。
它就是光秃秃的一口井没有轱辘,露在地面上只有半人高的井身,如若想取水,需得有个桶,有根长长的麻绳。早晨的时候,临近的妇女一手提着绑有麻绳的桶,一手抱着一大盘衣服。她们蹲下身来,在青石板上使劲地搓揉着,用棒槌捣着衣服。妇女们基本上会结伴而来,在棒槌声中聊着天与地。他们的丈夫一年四季都在外地谋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大包小包的回家一趟。每天清晨的这个时候,她们是不寂寞的。井水似乎是个很体贴的少年,它的身子是冬暖夏凉的。
井水很甘甜,井边若是有个桶被遗忘了,路过的人总是会欢喜的将桶先放到井里,再缓慢的将绳子放下去,听到咚的一声,便知道桶已经跟水轻吻上了,便又慢慢地边收绳子,边往上提桶。两手轻轻地在水里合拢像盛开的白莲花,迅速地捧起一湾水丢入嘴里,甜到心坎里。
井口是没有用遮盖物挡着的,大家都约定俗成的爱护着这口井,连不懂事的小孩也不会向井里投掷垃圾。
后来,后来,这口井更寂寞了,没有风花雪月的四季。如今连伫立在身边的人都没有了。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也许水质比井水差点,但是它方便呀,只要轻轻地扭开水龙头,哗哗哗的流水便喷涌而出。井边也不再有稚嫩的小孩趴在那里看倒影,孤独的妇女不再成群结队来盥洗衣服,偶遇的路人也不再驻留在井边热情交谈。
在那条一眼忘不到尽头的青石板路上,只有这口井突兀的立在那里。
无戒写作训练营 第三天 197